安坐在办公沙发上的薛强,也许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将了,因此对今天进出的人之多并不讶异,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镇定自若、平静如常地应付自如。正因为他是长海市模特儿大赛组委会主任,所以,前来找他的没有一个不是和正在培训的“准模特”有关的,当然,准模特的家属、亲戚等,几乎倾巢而至,百像皆在眼前展示,百种心态皆在眼前呈现。说薛强心怀若谷一点儿没错,因为他一脸公平、公正的表情,从他巧舌如簧的嘴里流淌出来话儿,不是盖有大红公章的文件里的精神,就是白纸黑字有规定的条款;在工作中习惯规歩矩行的他,自然不可能对某些访客亲近热乎一些,对某些访客生疏冷落一些,他总是表情恳切,语言温和,总是一碗水端平地让所有不亦忙乎的访客乘兴而来,乘兴而归。如此一来,在几乎难以数计的访客中大多是不甚熟悉的,即使硬要说是熟悉的,也不过是只见过几面,仅是熟悉一些对方的面容、体形、声音、姿态而已。但薛强仍然犹如旧流新知、一见如故般热情接待,并不曾有过丝毫怠慢。
而至于不是他的左膀,就是他的右臂的肝胆朋友,还有和他沾亲带故的三亲四戚,走进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办公场合可就少之又少,甚至连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薛强当然明白,他们当中有几个“准模特闺女”也是正在培训,有待观察、比较、最后一个重要程序——选拔的关键时期。但是,他们绝对没有必要跑到人员混杂、人心混杂、氛围也跟着混杂的办公室里,既然沾亲带故,那么,何必“公交”呢,“私交”不是更好吗?模特儿大赛这种全市人民尽知,好不喧哗闹热的大型活动,薛强还有可能躲藏在地下室,运筹帷幄,指点出尘脱俗的名模吗?薛强照常上班、下班和加班,只是比平时忙碌多多。坐在办公座椅上,乐于为来访者解疑释惑,薛强也就静下心来,了无牵挂。
今天不仅案头上一大沓资料未看,电脑里一大堆的准模特的培训成绩未看,就被络绎不绝进来的访客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但薛强并没有因此而皱起眉头,流露几许不耐烦的情绪,让访客们面露败兴之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薛强当然知道再过几天,准模特就要进入观察阶段,如果在这一阶段被刷下的话,准模特的生涯也就因此而告终,所以,关心自己的千金准模特的访客也就多了起来。就在薛强找措辞、说道理地应付着访客的时候,突然,他瞥见走进办公室,一个身材高挑、飒爽英姿的女子客气地请访客们让开,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他眼前,这使他双眼一亮,不由大惊大喜。
“哎呀呀,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孙大记者吹到我这儿啦。”薛强和孙红虽然性别不同,但两人却心智相通,有一些要紧事总能默契地合拍,可是时尚界、艺术界、媒体界人云亦云,仿若肝胆可以相照的一对了。薛强煞是敬佩的是孙红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女子绝顶的聪明,多次在他苦口婆心,说服访客放心返回的关键时刻,略施巧计就把他解救出来。嘿,家里有老婆,家外少不了孙记者,这是他当着孙红的面这么说的。孙红只是一笑了之,并不表示什么态度。薛强当孙红的面这么说倒不要紧,而要紧的是他视孙红为忘年之交的知己,同行或良师益友。薛强知道,这次孙红的及时出现,肯定是事先知道他面对众多访客,忙不过来,所以就特地赶来救驾了。
“我说薛大主任,你可能是忙得昏头转向了吧。昨天下午咱们说好今天去体育馆培训现场看一下的,怎么你还不下楼,让我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了,只好登上高楼找你来了。”孙红这么一说,并不大经意地扫了一下众位访客的脸色,竟然发现她的这几句巧言妙语,赢得了众位访客一叠声的赞叹“薛主任在办公时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了。”“薛主任要是有三头六臂的本事就好了。”“薛主任可要劳逸结合,莫要过于忙碌的好。”正在为孙红说出那条锦囊妙计,为他解围而赞赏的薛强,立马站起身来,中规中矩地向周围的访客抱拳作楫。
“不好意思了。刚才我只顾着为大家解疑释惑,愣是回不过神来,这不,这位长海日报社的孙记者不来提醒我,这可误了下午4点到体育馆现场去查看的事儿。刚才我该说的,似乎都说了,在场的众位访客也可以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还有不明白的,下个接待日继续来,我这个薛强别的不敢说,但有个优点倒是真的,那就是不怕麻烦,只怕麻烦不来。说明一下,不是麻烦,而是众位访客的友情!”
说完,薛强文明礼貌地送走了访客,这才心跳几下脸红一阵,孙红正在诧异眼前这个主任大人莫名所以的神情,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你这是怎么啦?好像年轻小伙子头遭见了一个俏女孩般的害羞,却不知自己早已是老爸级的人物了。”
薛强仿佛没听到似的,他低声问孙红,“我们两人当着众位访客面前如此罔顾事实、弄虚作假,恐怕是不大好吧?至少我的心里有一种愧疚感。”
孙红抓了他一下胳膊,“别说那么多了,咱们还得赶去体育馆呢?”
薛强瞪圆双眼,“还真的去啊?”
孙红坚定不移地说,“去,而你必须陪我去。现在,你在办公室也是呆不下去了。而你哪里也去不了了,所以只能陪着我下基层啦。实话相告,我想采访一下几个正在培训的准模特。”
钻进了薛强的奔驰,孙红不由慨叹一声,“啥时我也能买一辆奔驰啊?”
薛强赶紧严正声明,“这是单位的公车,只是暂时由我个人专用。”然后,就说笑起孙红,“你这个名记在熙熙囔囔、纷纷扰扰的世上,耿直刚正、淡泊明志,若不然,一辆奔驰早就让你玩腻了。”
孙红觉得好笑,“你别那么认真,我可不稀罕什么奔驰。”
薛强驾驶的奔驰,不知情的以为是他的个人财产,但孙红知道是上届模特儿大赛,一家高企的老板以薛强单位的名义买下的,其实是由薛强这个主任使用。因此,孙红就不好对这件事多说一句。但她是相信坐在她身边的薛强是个正派本分的艺术家,但她也叹息了一声:这么一来,薛强不就欠了那个老板一个人情么?倒是不知道薛强咋还了呢?孙红不便问这件事,但觉得就薛强那样的寒酸样,这天大的人情如何还得起?
在体育馆外下车后,两人一起走进馆内之时,薛强就牢骚满腹,说他这几天在办公室老是受到访客的骚扰,并总结归纳为一句:他们都是为自己的子女,或者自己的表妹、自己的外甥女,也就是已经入选为准模特最终能被选拔而来的,还是私心怪念在作祟。在他身边显得年轻风光、蓬勃朝气的孙红竟然像是他的大姐姐一样地引导他,让他恍惚豁然大悟一般。
“绝大多数人都是利己主义者。古人就有一说‘人不为己…’嘛,我只说了上句,下句我不说了,因为感觉很恶心!那些访客自以为他们的千金宝贝进入了准模特,接下来调查和比较,只要组委会,尤其是你这个主任能够给一分关照,交代你手下的评委也给一分关照,那就好过这两道关了,如此,一进入选拔,不可就有希望进入决赛,或进入前十名,甚至夺取冠亚季军呢。”
“那还了得,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人不仅跟着沾光,还多少跟着发财啊!如此,哪位访客不是为这个目的,这可是个大目的啊!”薛强自己在大发感慨。
薛强由衷地赞赏道,“你这个记者有水平,你这巧嘴张开,说出的话可就一箭中的了呢。”
两人走进体育馆,不消几分钟就来到培训场地。眼前正在做T台培训,准模特雪白的肌肤上几块五彩斑斓的花布遮掩着****,就是当下最时髦的“模特泳装”,看着眼前准模特面庞银光皎洁、形体优雅曼妙地训练着表情,或展示局部妙不可言的姿态、塑造秀美绮丽的造型。可能两人已多次见过这种展现人体美的模特儿的培训与表演,所以只是双眼扫描一下,就模特儿调查、比较、选拔一事低声细语地交谈。蓦地,孙红的一双犀利的眼光如同被折断一角锋芒一般,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状态中。薛强看着她紧紧地盯着一个目标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启口问她,见她沉默地凝视着不吭一声,因为不明就里煞是诧异。
“你这是咋啦?让我好不糊涂啊。”
这时,孙红才凑上薛强的耳朵,“你看,在T台上走秀那个个头最矮的女子,看见了吗?”
薛强一眼就认出那个个头1。69米,属最矮的准模特之一的就是戴晓菲,“看见了。”薛强脸上云雾般扑朔迷离,一副让人不可捉摸的诡异神态。孙红回过头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你这是怎么啦?可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我可吃不消这套。”还是第一次见薛强如此失常的状态,孙红的心里头就感觉到,已是一个准模特的戴晓菲在培训现场闪亮登台,薛强是知头又知尾的。正是不好说出事实的原委才如此心不在焉,所以表情才如此模棱两可。
“戴晓菲这种货色也进入调查、比较、选拔,这岂不是模特儿大赛的耻辱,同时也是你薛主任的耻辱啊!”
薛强觉得孙红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于是不得不给予有力的回击,“你怎么可以这么下结论,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一亿个人就是一亿种看法了;你一个人下的结论,怎能是一个绝对真理的结论?!”
显然,薛强这番夸大声势拔高了的论调,激怒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孙红,“我还一直把你当成诚实守信、大公无私的楷模领导干部供奉着呢!原来你心灵的一角也是可以容入一些污泥浊水的。唉,我竟然被你光明灿烂的一面蒙蔽了这么久。”
当记者的思想就是这么深邃,言语就是这么无情,也仿佛头一次领教了孙大记者厉害的薛强只好哑口无言,沉默不语,倒是孙红有点儿担心,薛强会承受不了她刚才那一顿冷嘲热讽的抨击,还有他如今可能也差不多扛不住太重了的思想包袱呢。
薛强好像并不记恨孙红,而是记恨自己的叹了一声,“唉,我现在这个主任也只能保持沉默为佳,你也别再过问戴晓菲的事。凡事不能顺其自然,但也要顺其自然地演绎下去,我们只能看最后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