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长海市模特儿最后一轮决赛结束,随之长身玉立、一身珠光宝气的前三名脱颖而出,并即将由市分管文化的副市长等领导上台颁发奖杯奖状之时,记者孙红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她暗地里责怪自己:你这是怎么啦?常常惊涛骇浪之中尚能从容玄机地把舵,这回怎么就一颗心动荡不安的?但不管怎样,孙红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想到的一个最好的办法,那就是逃避。也就是从人潮汹涌、热气蒸腾的大会场凭着自己年轻气盛,且又身高体壮的气力,挤出人海一层又一层的肉墙,逃到大会场之外,逃到几株蓊郁大树、一片茂盛绿荫、几朵艳丽奇葩的园地,让自己骚动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样她就可以理清思路,认真地思考这届模特儿揭晓前后,她敏感到的几个颇为蹊跷的问题。但是,她不能就这么任性地凭着自己父母、朋友,还有同事一致公认她的倔强像一头牛那样的巾帼胜过须眉的个性,而离开头上戴着闪耀着黄金光彩的桂冠,抱着色泽鲜艳、芬芳多姿的鲜花的冠军小姐,还有亚军小姐、季军小姐,以及镁光灯闪闪烁烁、掌声和欢呼声骤然四起的大会场,她必须坚持下来,因为她还要采访台上那三个此时世界上最华丽、最绮丽、最俏丽的三个美人儿,尤其她要重点采访的是她认识的如今功成名遂而成了季军的戴晓菲。眼瞅着在台上满脸幸福笑容、幸福光彩的她,孙红觉得一阵又一阵地恶心,这个恬不知耻,说白一点就是死不要脸的女人,还是那么在几千人的大会场里,以及通过电视转播,在全国以千万计数瞪着两只眼球饱赏的观众面前尽情地妖冶、尽情地娇媚呢。
就在此时,孙红突然意识到她留在大会场的重要性了,为刚才抵抗不了,忍受不了想要逃避的已经处于冲动状态的情绪,而感到自己就像个生性要强的小女孩一样稚气、可笑。如今,已在中山大学新闻系毕业,并在长海日报社学习实践了五年,在长海媒体界已有名气,甚至被称之为王牌记者,今年年纪二十有七的孙红,岂可感性地观察这个五光十色的社会,感性地撰写无奇不有的社会新闻,那可就是极有可能出错的感性新闻了。孙红责怪起自己:怎么搞的,我今天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竟然想要临阵脱逃?孙红甚至还意识到这次在大会场采访了大红大紫的“三军”,尤其是季军戴晓菲之后,简直是一件头等大事,这就使她的肩上有了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并使她为之感到骄傲与自豪。当主持人依然是热情洋溢地宣布模特儿大赛评选仪式结束后,已经蓄满了活跃精神、充沛体力的孙红,在“三军”娉娉婷婷地走下来时,在场一百多名媒体记者,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到前面,但让身边的同行煞为费解的是,她不是凭着先一步的优势,采访美目流盼、灵秀天成的冠军小姐,而是采访屈居老三,虽然也是风情无限,但毕竟是做了个垫底的季军小姐。戴晓菲乍一见到迎面而来的孙红,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无须讲什么客气,也无须用上什么文明的词儿,孙红好像上了战场一样,拿着的麦克风就像是武器一样,不顾忌对方的脸色,而是穆桂英一样地单刀直入,出手就是质疑型的一刀了。
“戴小姐,在主持人宣布模特儿大赛评选结果之前的最后决赛之时,你是否有绝对的把握自己能够名列第三,荣获季军这个天大的荣誉呢?”孙红有意地讪笑着。
这个看似不是问题却是有问题的问话,戴晓菲一时措口不及,竟然口吃地回答,“有,有,我是有这个,这个把握的。”
孙红见戴晓菲已在波浪般的众人之间,在雪白的灯光直射之下,已经露出了几许尴尬,于是,接着的第二刀犹为锋利了。
“参与模特儿大赛,尤其是进入决赛的都是国色天资的绝代丽人,不知戴小姐有把握拿到季军,出自于内心的何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戴晓菲一开始就知道眼前这个王牌记者是来找碴的,于是,她就决定以平常的心态来和眼前这个冒犯者游刃有余地周旋了。
“我这个人谈不上内心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力量,但我的确是通过足够的努力,有了足够的信心来参加大赛的。所以,在我的预料中,我获得季军的荣誉是水到渠成的事,这可不必劳驾你这个大记者夸大其词地拔高了。”
哈,孙红着实没想到戴晓菲还心眼如此之尖地将了她一军,看来,以前总认为戴晓菲只有三脚猫的功夫,其实,她还是有真本事的,小瞧不得。
“戴小姐水到渠成地拿走了季军,光靠努力和信心似乎还远远不够,不知还靠什么获得了此项殊荣?”
也许在社会上混了两年,历经一些沧桑,戴晓菲沉吟片刻,虽然心不硬,却嘴硬地作出了不容置喙的回答。
“实力,我靠的是实力。”见孙红有点不相信的挑衅的目光,戴晓菲只好强词夺理地反问,“难道你们不相信我的实力了吗?”戴晓菲真是一时间聪明透顶,她把你——孙红,说成是你们——包括孙红周围密密麻麻的记者,这样就无意之间引起共鸣了。果然,有一个傻不拉几的记者说,“戴小姐,我们相信你,你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怎么可能过五关斩六将地进入决赛,最后夺得季军的光荣称号呢。”这位记者一说完,其他记者就跟着瞎哄起来,请戴晓菲说说她“夺季”的本事。戴晓菲不见了皱着眉头,一脸不快的孙红,这才煞有介事地回答记者们的提问,至于这些记者满意不满意,已不是她心头该盘算的事了。她该盘算的是孙红这次杀气十足而来,出于何因,源于何由?
号称新闻铁女人的孙红,眼看着戴晓菲竟能镇得住已经乱了套的场面,而且还从容不迫、坚定有力地说她能力排众芳,夺得季军靠的是自己的实力,就觉得无法在这个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的女人面前逗留哪怕是几秒钟的时间了。她既简约而丰赡地采访了外表秀美、内心聪慧的冠军、亚军,在她看来,先后采访的这两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冠亚军,果真是名副其实,一点也不辱没,而是增添了头上红冠,身上礼仪的光彩,哪里像那个还在矫揉造作的季军戴晓菲!走出大会场,虽然四周还有不少人游荡,但孙红蓦地感到了自己的薄弱与孤单,尤其是当一阵大风,刮起地上的灰尘扑到身上的时候。她知道,明天长海日报、长海晚报、长海娱乐报等六七分报刊将以半版,或整版的篇幅报道模特儿揭晓的最真实,最火爆的新闻特写和彩色照片,而那个最多只有七分姿色、三分智商的戴晓菲也以季军的身份,抢人眼球地在报刊上魅力四射、光彩无限!这是孙红独自一人绝对无法抗拒的可以称之为滚滚的时代潮流。孙红无比憎恨地“哼”了一声,然后快步走上停车场,驾车返回那幢26层高大巍峨的报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