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12)
她怕握不住,她怕把手心里的东西给丢了。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怨憎会,她不怕求不得,只怕放不下,因为求不得尚且从不知道得到的滋味,得不到也干脆,可是放不下,却是得到后再失去,让你浅尝辄止,然后一辈子都挂怀叹息。患得患失,怎能不害怕。
“那么现在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就说吧。”
“简萧……”谢落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讲话,唤他的名字,希望他赶快变回从前的那个他。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他怎么能够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和自己讲话?怎么可以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眼里盛起了泪水,泛出盈盈的水光,不过,却硬逼着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能让眼泪流下来,这也是谢落最后的坚持与固执。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女人的眼泪固然珍贵,可是哭一次能够让男人心疼,哭两次还能够让男人顺着自己,哭得太多了,就要立刻贬值成为没用的,只能使他们厌恶的东西。
她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平静,可是怎样也想不到,下一秒,左简萧又对自己说:
“不过请你说得最好快一点,我还有事。”
这一刻,她真的再也无法相信,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曾经对她那么好,那么爱护,甚至舍不得有一点点的伤害与冒犯的同一个人。
是同一个人吗?
谢落已说不出话来,一切想说的话和情绪都尽在眼中,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既是怕只要自己眨一下眼就会让眼泪掉下来,又是想让这个人看见自己表达不出来的真实情绪,她想说的话,他到底能不能懂得?
她骗了他,虽然是有苦衷的,可也知是自己错了,但那些歉意,他究竟能不能够察觉得到?
而等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之时,左简萧已经没有耐心想要转身走开了,谢落一急,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皱着眉用力地摇了两下头,牙齿咬得紧紧。
矜贵优雅的Armani西装在她的手中变皱,谢落几乎是将她一切的情绪集中在手上,就连左简萧也能感到自己的手臂上传来这个女人多么大的力气,她也会不舍让自己走吗?
不,他不信。
左简萧侧过脸,低下头,俯视的高度,眼里既有捉摸不透的深邃,又有显而易见的冷然,他声音疏远平静,缓缓地说:
“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以致于你一直以来都太过自信。”顿了顿,看着她盛着濛濛水光盯着自己的眼睛,狠狠心,接着道,“一直都觉得我怎样都不会离开你,所以,慢慢地,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
谢落立即觉得自己浑身僵冷,如一具尸体,他说了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
一瞬间希望自己听不见也看不到,这样子就可以无视他的转身后便翻脸心狠,自己对他来说,是否已经成了旧人?
人走茶凉,不留温存。
此刻,谢落想,要是可以看不见就好了。
她真的不想再看见他眼里的冰冷陌生。
如果可以,她真想问他一句:简萧,你怎么了?我们怎么了?
手指僵硬,骨节惨白,一根一根,缓慢地松开,全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像是被钉子扎出了一个孔,慢慢泄了气的皮球。
GiorgioArmani西装袖子上的褶皱在她松手之后立马就恢复熨帖,不留一丝痕迹,想必也没有留下她身上的一点温度。
左简萧,你是不是……不需要她了?不要她了?
这种忽然迸发的想法对谢落来说实在太过可怕,她说过,自己不怕求不得,只怕放不下。
可害她如此担惊受怕的这个人却站在她的面前,毅然英挺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感触。要是放在从前,他早就来安慰自己了,要是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让自己担惊受怕,患得患失。
要是放在从前……
简萧,原来你已经变了吗?
终于,一滴泪水落在大理石地板之上。
啪嗒……
好像是什么玻璃制成的东西破碎了,地上晕出一小滩水渍。
左简萧的心里痛了一痛,撕扯一般,呈现在脸上,却只是微微的皱眉,但是至少再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了。
忽然之间,谢落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个受委屈受到了极点的孩子一样,不顾狼狈,终于大声喊道:
“左简萧,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晶莹的眼缓缓抬起来,紧蹙眉头的模样是深深的心痛,一滴泪水流过之后就好像所有的泪都被打开了封印,止不住地掉下来。没有哪个女人是不擅长哭的,只不过有些女人明白哭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不想浪费时间,但是眼泪虽不能解决什么,却至少能够缓解一点点的痛苦,给自己一点点少得可怜的释放。像她这样的女人,如果一旦哭了,就说明,真的遇到了很大,很大的痛苦和无奈。
可是即使这样,谢落还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惨白的唇上终于被活生生咬出一丝红色,好像早春未来得及化的雪地里凭空绽出一朵赤色的花朵,凄艳浓丽。她哭着说:“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找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子做……不理我?把我当做陌生人!”重重呼吸一口,长久不哭的人一旦哭起来就容易哽咽不畅,听上去就好像更加的痛苦,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只剩浓重的叹息与无奈,最后,她近乎无助地说:
“我那么……那么爱你……”
都似乎是近于绝望了,好像她爱他,是一种错误一样。
左简萧脑中似轰的一声炸响,她说……她爱他……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应该开心才对。他当然高兴,高兴得想把所有心结抛弃不谈,甚至想要就这样顺势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为什么不能抱住她?
但自己就是耿耿于怀,没有办法忘掉那一幕。
那一幕,窗口里灯光温暖,气氛温馨,谢落与那个男孩相对而坐,眼里是满满的幸福色彩,那种幸福的光亮,是连自己都从来没有在她那里感受到过的。
他又怎么能真的做得到无介于心?
只有对待不在乎的事物才能了无牵挂,如果是在乎的,眼里根本容不下一点沙子。而他左简萧,向来将在乎或不在乎的东西分得很清楚,所以要么完全不在意,要么不能忍受一点瑕疵,对于谢落,他就是后者。
可是……
可是她都说了爱自己啊……
此刻的左简萧心中就像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都是狠狠地抓住他的心,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死命拉扯,好像要把他这个人活生生扯成两半。
落落,你自己说,他究竟该不该再相信你?你来告诉他。
冷峻的脸上最终还是露出一抹无奈,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放弃,或许爱一个人就是,什么都在意,最后,又什么都原谅。
呵,有时候他真的也会很看不起自己。
左简萧无奈地轻笑出声,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一只停息的蝶,再睁开来的时候,眼里乌黑的眸子亮得惊人,如日出之时,落在雪山顶上最璀璨的一束光,在晶莹剔透中,流转出万种风情,千种光华。
他就用着这种似温和,似冷漠,似原谅,似隐忍的眼神看着她,半晌,缓缓地启唇,说:
“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
谢落心惊,既是因他这样又美又伤人的眼神,又是因为,他说,原谅自己了。
这,就算是和好了么?
他们之间没事了吗?
她感到庆幸,又感到更深的愧疚,这么无声无息地望了一会儿,心里又有一种感恩的情绪升出来。
等到这件事情过去,她一定再也不会欺骗他了,怎样都不会了。她只希望和他好好的,好好的……再也不要有什么变故。
谢落就这样刚刚感恩戴德地想完,想要对上帝由衷地说一声谢谢,可忽然在眼前出现的那个人,却让她刚刚得到的侥幸,一下子付之东流,尽数崩塌。
她宁愿左简萧误会自己也不能说的事情,此刻,始作俑者竟然就大胆地站在他和自己的面前,还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
陈新,他来了,就站在自己和左简萧的面前。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未干透的睫毛上还沾着莹莹水光,还来不及让她缓一缓,就又已经被迫陷入一次紧张害怕当中,濛濛泪水掩着的眸子里,露出张皇失措的神情,却又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谢落只是死死地盯着左简萧,看着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乃至是眼神,猜度着,他到底在想什么?
真乃诚惶诚恐,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