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风雨兼程,王源和李毅文终于赶到了亚仁村。从踏进村子的那一刻,李毅文就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气氛,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村口住着的二叔和二审他们去哪儿了?农田里怎么看不见几个人了,那村落里奔跑的虎子他们怎么了?一种道不出的安静笼罩了整个村落,隐隐地暗藏着一种悲伤,他来不及思考了,飞奔回家中,那棵柳树还在,可那院落里,却显得寂寂寥寥。推门而入,“父亲!我回来了!”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我无法去形容,或许,他是在自己骗自己。回应他的,只有那刚被推开的院门吱吱嘎嘎的声音在回荡,自己的家门是敞开着的,但父亲母亲却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不安的冲进了自己家,却发现里面也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桌上的茶壶还摆在那儿,桌子却失去了往日的光亮。跟在后面的王源从踏进院落的那一刻就心知不妙,恐怕自己的妹妹也是在劫难逃了。进去找了一圈,没有看到父亲,竟然连母亲也没看见,李毅文忽然慌了起来,就像自己的谎言被别人给看穿了,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害怕、恐惧、担心,那识破自己谎言的正是自己,期望的美好最后被残忍的撕裂,谁能不心痛。
找不到自己的父母,李毅文彻底的慌了,他又跑到了院里的大伯家,然而大伯家看到的一切自己竟不敢想象!大娘穿着一身素麻白衣,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大娘的眼圈也是红红肿肿。李毅文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个爱他的大伯不在了,没有了孩子的大伯从小就把自己当亲生孩子,他怎么能被触动。
“大娘,大伯他?”或许是想起了那个爱他如子的大伯,或许是看见了大娘哭红的眼睛,李毅文终究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回应他的,只有大娘的沉默,还有似乎能听得见的哭泣。
“大娘,我爸妈呢?”
那陷入自己的悲伤中的老妇人听见这句话,就像是梦中被人额叫醒了一样。她一下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突然又陷入恍惚之中。
“书云,秀英,他们......”她哽咽着说了这半句话,不知道怎么去接下一句。
看见大娘难过的语气,李毅文心中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他知道,一切就如他之前最不想发生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自己的天终究塌了。他感觉到眼前一片昏昏沉沉,黑暗笼罩了一切,让他的心变得一片漆黑死寂。
哭了一天的他,泪水就像无穷无尽一样,又如溃堤的湖水,从眼眶不经意就流了下来。李毅文感觉到鼻子一阵酸楚。一种湿热阻塞了他的呼吸,他能感觉到眼泪的苦涩,眼睛哭了这么久,早就变得酸涩,可他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心里的悲伤。每时每刻他都在回忆,回忆母亲的关爱,回忆父亲背影,回忆那个温暖的家,回忆那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回忆,他的泪水也不停地流动。赶过来的王源看见这一切,终于知道这就是他一直逃避的事实,不仅是妹夫,秀英也离去了,他再也走不动了,双腿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就这样,沉沉地坐了下去,坐在院里的石板上,背靠着院墙。他的心里真的是五味杂陈。自己的亲妹妹,看见她往火坑跳,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真相,却没有告诉李毅文,他不知道,李毅文是否会恨自己。他内心不断地责骂自己,不仅是难过,还有愧疚。
就这样,三个人竟如此默契地沉默着,李毅文一直在哭,那妇人一直在恍惚中,王源一直在沉默。王源就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用手抓着自己的头,想要从现实里逃离,那屋子里的妇人佝偻着腰,走来走去......
半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最先平复的是王源,他站起身子,身上早已沾了很多灰。拍拍身上的灰,王源走进了那仍然一直哀伤的妇人家。“大嫂,大哥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大嫂,别太难过了,会伤了身子,你这样大哥若是看到了只会难过啊。”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经历了很多,他明白时间是解决一切最好的良药。
“大嫂,我想带毅文去看看妹妹妹夫。”这是他现在立刻要做的事。
“书云的他们,”她说话一直断断续续,好像她也至今不相信这是事实。“他们,就在南边的清河山上。”说完,又陷入了沉默中。
走到李毅文身旁,王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看看你父母。”对着那已经哭不出,发着呆沉默的李毅文,王源这样说道。
李毅文从那深深的回忆中醒来,再次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没有语言上的回应,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擦了擦红红的眼眶,往前走去。看着李毅文留下的沉重的背影,王源只有内心的哀叹。两个就这样在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谁都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前方的路。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清河山,却见那山上,立起了新坟无数,上百座坟密密麻麻地伫立着。李毅文突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信里会那么说了。映入他眼中的那些坟,很多都是他熟悉的亲戚熟人。一一走过去,每一个人的笑容就这样从他的心底一一浮现,没想到,就是一夜之间,好多人从此却阴阳两相隔,这难道是命里的劫数吗?为什么这苍天这样不公!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李毅文想要问苍天。那漫山,正开满了百合,红的、白的,就像一个个笑脸,掩映在青山之中。数百的坟墓,就像一个个戍卫边疆的战士,挺立在山岗上。夏天的风吹过来,那坟头上才栽的草,便在其中飞舞起来。那坟前的的一个个木板就是简易的墓碑,诉说着他们的过去的故事......
走过了十数个坟,李毅文看见了那座坟,那是一座连着的坟,立着一块大的木板,正是那木板上的六个字,让他的眼泪再次流落。“扑通”,他跪在了那座坟前,抱着一块死寂的木板,说不出话来。王源在看见坟墓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但他没想到,他的妹妹居然是战死的。
就像是憋了很久,李毅文突然呼号起来。“父亲,母亲!”“你们不要丢下壮儿好不好。”这话是伴着眼泪蹦出来的。
他一下又从刚才的气势里变成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壮儿再也不要离开你们了,”他感觉到了鼻子的酸楚,努力吸了口气,却发现鼻子又被堵了些,有些吸不进气了。他抚摸着那块简简单单的木板,“你们快回来好不好,”像其他人一样,他始终不肯相信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
“你们快回来好不好,壮儿再也不要离开你们了。”“父亲母亲,宝儿一定不会淘气,不会惹你们生气”说着说着,他那有些堵塞的鼻孔淌出点点鼻涕,他伸手去擦,刚擦完,眼泪又顺着留下,他又伸手去擦眼角的泪水。他就这样哭着,嘶喊着,眼泪鼻涕交错,又像是哭诉,又像是祈求,又像是后悔。
没有任何回应,那新垒的坟就像沉睡的巨人,死死地躺着。那坟头的青草飘荡,吹过的微风把那哭泣的声音带向远方,向天际冲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太阳又到了天边,天就要黑了,黄昏的阳光竟是这样美丽,照耀着那些坟边好似覆上了金边明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丽的事物总是这样留不住。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李毅文终于不再哭了,他的嗓子感到非常的疼,也很酸涩。
“舅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他用那嘶哑的声音问向旁边那静坐着的王源。
“孩子,你不会怪舅舅吧。”他似乎早知道了李毅文会这样问,因为在这几个晚上,他也一直这样问自己。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看似在问王源,或许并不是在问他的舅舅,而是问他的父母。为什么要独自抛下自己,为什么这样狠心,为什么。
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和父母在一起,哪怕是一起面对这战斗,一起面对死亡。没想到世事啊,竟是这样变化无常,没想到这命运啊,竟是如此无情。从此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往生道上,轮回又多一人。
就这样,日暮渐渐降临。他的一番自言自语,没有什么回应,只有太阳终于落下去了。黑夜渐渐来临,已经看得见月亮,可惜不是十五,月亮没有那么圆,仿若银勾高悬,又如白色的小船,载着那些亮亮的光,在繁星的长河里悄悄向前行驶。
一直到夜已经深了,李毅文和王源回到了村落,回到了那个死寂的屋子。他们找到了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听他们讲那晚发生的事情,听到自己父亲的死状,他发誓若有一天,他将踏平黑云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人多又如何,易守难攻又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他这样在心底暗暗发誓。
那些讲述故事的人,讲到后来,热泪盈眶,心中除了感动还有惭愧。是的,正是那些无私奉献者的牺牲,才让他们卑微渺小的生命得以延续。这令人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故事,他们不仅在这明月下的深夜里讲,也要在白日里的烈阳下讲;不仅要在现在讲,也要在未来给那些一辈又一辈的后人讲。聊完回家,天上的星星已经消失了,月亮也渐渐变得模糊,乌云好似一层面纱,遮盖着那玉钩,那些星星就像镶嵌着的颗颗钻石,偶尔忽闪忽闪。
李毅文不禁仰头望着,人死了,真的会化作星星吗?那现在父母是否看得见自己?是否知道,自己有多想他们?如果有一天,我是否能踏进轮回,复活父母,这世间,失去的人真的能复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