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天气逐渐转暖,但还是下了一场挺大的雪。这场雪从初三下到了初八,天气竟又冷了下来。
这是年后的第一场雪,也是新的一年里的第一场雪。
大雪封山,樵夫无法砍柴,连猎人也几天没有进山打猎了。
老话说瑞雪兆丰年,如此这雪下的应是顶好的。但眼下,对于这些靠山吃山的人来说,这场雪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月华庄建在山间,下过雪,四野里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在普通世人眼里,倒凭添了几分圣洁与神秘。
薛瞎子已经独自进山三天了,至今依旧杳无音讯。所幸,他离开前曾留言说是要进山里采雪,庄里这才没进山去找。
初九,黎明。
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候,天边终于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夫人,薛老前辈刚刚从山里回来了,邀请您去品茶。”伽兰推门进来,立在床头轻声说道。
白若梨被伽兰唤醒,摸了摸身边,果然一片冰凉。
自打过了年以后,宸月带着花月夜总是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这爷俩到底是在忙些什么。白若梨也问过,结果两人都不愿开口,一来二去她也就不问了。
“雪后饮茶?薛老好雅兴。”白若梨起身,微微一笑,边穿衣服边吩咐道,“你去把昨日我吩咐做的茶饼取来,稍后和我一同去赴约。”
“是,夫人!”伽兰一边应下,一边又笑着说道,“夫人有远见。”
白若梨脸上的笑又加深了几分,“我哪有什么远见?不过是了解薛老罢了。如今大雪封山,这天寒地冻的,他冒雪进山,若不是为了煮茶,他采的哪门子雪啊!”
伽兰笑笑,并不言语,悄悄退下吩咐小丫鬟去取茶饼。
一切准备好,已经日出。
白若梨的房间坐北朝南,自然无法欣赏这日出的美景,透过门窗,只能看见几缕橘红色的阳光。
薛瞎子煮茶,一向很是讲究。他这人讲究技艺,注重情趣,要求茶、水、火、器“四合其美”。
白若梨生怕打扰他的雅兴,所以今日穿着打扮一切从简。
薛瞎子选的这一处位置,是一座亭子,四周空旷,只有一条打扫干净的石板路,环境很是清幽。
亭子唤作“赏心亭”,有赏花赏月不如赏心之意。若是其他季节,亭子四周是一片缤纷的花海。
赏心亭坠着雪白的纱幔,檐上还挂着系了彩带的铃铛。风吹过,纱缦飞扬,铃铛清脆。
此刻,卷起一侧纱缦作门。
薛瞎子就坐在亭子里,天这般冷,他只穿了一袭单衣。
细看才发现,他脚边放了一只烧的正旺的火盆。
此外,亭子四角还另放了火盆,连那临时的门边也放了一只。
白若梨特地在门边脱了厚重的披风,又烤了火,这才端着手炉走进了亭子。
薛瞎子并没有抬头,但对她的动作却了如指掌,只笑着说,“你有心了。”
“薛老从冰天雪地里回来都没有受寒,若是此番被我带的寒气所累,那倒是若梨的罪过了。”白若梨微微一笑,又把手炉塞到了他的怀里。
薛瞎子呵呵一笑,也不推拒,只说,“小友说的哪里话?老不死的老不死的,说的正是我这样的人!我啊,命硬着呢!”
“寿数长短,自有定数。因果循环,薛老高寿,自有其出处。”白若梨笑着反驳。
有因有果,种善因,得善果,这本就是世间的规律。
薛瞎子又说,“小友心系苍生,自然也有福报。”
白若梨但笑不语。
薛瞎子再度开口,“这手炉里燃了香。这是什么香?我闻着怪舒心的。”
“檀香,香草,还有香附子。檀香有助于放松精神和减压,香草又可镇定情绪消除郁闷。”白若梨莞尔一笑。
薛瞎子讪笑,“香附子可治风寒。我虽未曾感染风寒,预防也是好的。小友倒是有心了!”
白若梨微笑,用火钳子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
倒是伽兰适时插话,“薛老前辈,这是我家夫人昨日命人备下的茶饼,您且看看是否合心意。”说话间,已将茶饼奉上。
茶饼是按照薛瞎子一贯的喜好准备的,制成了不大不小的圆形。
薛瞎子接过,就随意放下,“小友准备的自然是极合我心意的!”
“既是品茶,不如趁早。薛老,请。”白若梨挑眉,语气淡淡的。
薛瞎子听她说这话,这才动起手来。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像是个盲人。
“薛老,你的眼睛……不如我请百里先生来看看吧。”白若梨犹豫地开口。
薛瞎子却说,“有的人眼盲心不盲,有的人眼不盲心却盲。薛某不才,但也不是眼盲就什么也干不了的人。”
薛瞎子把话说到这份上,白若梨自然也不好再劝。
本来,白若梨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才提了一嘴,他都这么说了,她要是再提这件事就是罪过了。
薛瞎子直接说起了别的话题,“小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山里采雪吗?”
“因为山里的雪洁净?”
“小友的话对了一半。山里的雪不光是比别处的雪洁净,而且若是用来煮茶还清冽甘甜。”
“薛老讲究技艺,注重情趣,见识不凡。我是个粗人,可不懂这些个东西。”
“小友说笑了!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八分之水试茶十分,茶只八分耳。可见,这煮茶的水至关重要。”
“或许吧。”白若梨点头,突然盯着那一沸的雪水,吃惊道,“怎会有这么多污垢?白雪从天而降,雪水是无根之水,不应该这样啊!”
煮茶有三沸。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
薛瞎子从善如流,“白雪清洁,却最是藏污纳垢。一如那黎山。”
白若梨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