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爱情可以解释
誓言可以修改
假如你我的相遇
可以重新安排
那么
生活就会比较容易
假如有一天
我终于能将你忘记
然而这不是
随便传说的故事
也不是明天才要
上演的戏剧
我无法找出原稿
然后将你
将你一笔抹去
这首席慕容的小诗,一直被语霖放在枕边。这些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读着。记忆里的那张脸像斑驳的旧时光,一遍一遍在眼前摇晃。摇啊摇,摇到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真切。她总是这样问自己:“他是谁?我跟那个人有过什么关系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她的小宝贝笑得一脸灿烂,蹭到她的怀里。
这是她两天前在教师公寓的那条林荫小道上捡回来的小狗,大概是跟原来的主人走散了。它是那么可爱又惹人怜啊,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一身洁白的皮毛。语霖走到它面前,说:“你看起来好乖哦,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它居然听懂了似的点点它的小脑袋。于是,她的独居生活变成了同居生活。语霖给它取了个简单又好记的名字,叫作宝贝。它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名字,每次语霖一叫“宝贝,过来”,它就开心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钻进她怀里。
据说,女人独居久了,会变得不正常。语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倒是欣岚,总是大惊小怪,“哎呀,你看你,脸色越来越差了!快成残花败柳了”“你该踹了丁默涵重新找个男人了,总是这样下去性取向都不对了”“有只狗陪陪你也不错,好歹这也是一只公狗呢”。
“唉,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情,想不想听?”欣岚说。
“我猜是个八卦。”
“恭喜你,猜对了。还记得丘彬吧?”
……
“不记得了?”
“就是以前那个一直追在你屁股后面的痴情种?”
“就是他。他开了间店,开张那天我们一起过去热闹热闹。”
“哦。”漠不关心的语气。
“我能不能再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情?”
“嗯。”
“我最近又换了个男朋友。”
“对你无语。”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
“既然你主动告诉我,应该算是高富帅吧。说吧,谁?”
“姜恒。你还记得吧?”
想了想,“有点印象,也是当年法学院的吧?”
“你说对了,是丁默涵的师兄。”过了一会儿,“我能不能再告诉你一件事儿,这回你真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说姐姐,您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语霖瞪她。
“我可能会闪婚。”
“然后呢?”
“我要在我闪婚前先解决你的事情!”
“我的什么事情?”
“个人情感。”
“我不懂。”
“你跟丁默涵,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分居?据我了解,分居两年,自动离婚。”
“你想说什么?”
“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守着一只狗过日子啊?”欣岚刚说完,宝贝就开始委屈了。它本来兴高采烈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垂着脑袋,脸贴着语霖的小腿,好像在反抗:“干吗总是说到我?我们做狗狗的也很无辜好不好?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啊。”
“欣岚,我的宝贝很聪明的,你说什么它都能听懂。”语霖蹲下来,摸摸宝贝的脑袋,表示一下安慰。
“现在的画面是一个神经质的已婚分居女和一只神经质公狗,过着神经质的生活。”欣岚瞥了她一眼,“所以我决定,我要帮你相亲!”
想想欣岚的提议,忽然觉得不错。分居两年,自动离婚。她跟丁默涵,早晚都是离婚,那为什么不提前做好准备呢?马上就要跨出三十岁的坎儿了,还有几年青春耗得起?
很快,欣岚的电话到了。
“快点收拾一下,我在中心广场的星巴克等你。”
“啊?”
“啊什么啊,你现在赶快打扮一下过来。这次是个钻石王老五,机会难得!”
“哦!”语霖这才恍然大悟,相亲!
“不要废话了,抓紧时间化个淡妆,你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后必须到。听到没有?”尹小姐一向如此风风火火。
泪流满面啊泪流满面,她是不是该跪拜各路神仙好汉,究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她卫语霖能得到这么一个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好闺密。
“喂,你怎么还不挂电话,只剩下二十九分钟了!”
她触电般地放下手机,直奔卧室。
穿什么呢?怎么说也是一活色生香的热血小白领呢,不能在钻石王老五面前丢了面子。
低胸连衣裙肯定不能穿,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缺点要善于遮掩。所以,对于“飞机场”一族而言,竖领衬衫无疑是最恰当的选择。而且,还是淡紫色花边领子——紫色代表高雅和神秘,衬衫代表知性,花边代表甜美。总结一下,可以理解为高雅神秘又不缺乏甜美的知性女白领。完美!
再化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妆,蹬上她的高跟鞋。谁敢说她风华不再?谁敢相信她是二十八岁的老女人?
这么一折腾,她这颗受伤的心顿时痊愈,美滋滋的小样跟捡了钱包还不用交给警察叔叔似的。
宝贝也激动起来,蹿上蹿下。
“乖,我要出去会情郎了,要是能把那个钻石王老五拿下,以后你要吃什么狗粮我都给你买,实在不行我直接空运荷兰牛奶给你当水喝,你觉得怎么样?”
宝贝点点它的脑袋,不反对她的提议。
最后一分钟,推开星巴克的门。就是这么准时,这是她的排场,从来不早到也不迟到。
“语霖,这边!”欣岚扯开嗓门一声吼。
“能不能格调高一点儿,这是咖啡馆你当是菜市场啊?乱叫!”
她刚想问那颗钻石怎么还没到,就看到欣岚对着她背后挤眉弄眼。
转身一看,惊呆了,一身热血瞬间凝固。哪里来的沧桑男?还钻石王老五,该不会是因为白手起家太艰难,所以头发都掉了一半了吧?
“王老板,您好。”欣岚毫不生疏地赔笑。
“两位小姐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尹,叫我欣岚就好。这是我的好朋友,卫语霖。”
“尹小姐,卫小姐。这是我的名片。”
“客气客气,王老板快请坐。”
语霖一看名片,什么什么纸业公司总经理,干什么的啊?不会是卖卫生纸的吧?这么想着,一不小心把咖啡当成橙汁灌进了嘴里。妈呀,苦得她想立刻了结自己。这要是平时,她可以直接吐出来了,无奈这种场合,就算是马尿也得咽下去啊。
“卫小姐,你喜欢小孩吗?”
“嗯?”
“说实话,我很喜欢小孩。”
老天!居然有人第一次见面直接谈孩子,这种跳跃性思维不是平常人所能及的。
“王先生一看就童心未泯嘛,喜欢小孩是好事,喜欢小孩的男人有安全感。”欣岚见她脸色不对劲,赶紧打圆场。
“那我就放心了,除了前妻留下来的两个小孩,我还想再要一个孩子,如果卫小姐不介意的话。”
“你说什么?前妻?”她跟欣岚大眼瞪小眼。
“是的。我跟我前妻是两年前离婚的,这两年我一度消沉……”
整个晚上,语霖喝掉了八杯没加糖的咖啡。这不是来相亲的,这是来当听众,听眼前这位三十好几马上奔四的老男人的悲酸情史。
什么跟前妻是青梅竹马,什么当初恋爱很甜蜜,什么没想到婚后前妻出轨……
唉,可怜的男人。她只能表示精神上的安慰,至于以身相许,还是算了吧。
卫语霖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沙发里动都懒得动。除了按时上课,就是偶尔被欣岚拖出去,说得好听一点儿那叫相亲,说得难听点儿那叫慢性自杀。可不是嘛,那都是些什么极品男人啊,歪瓜裂枣样样齐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真是长见识了。
正当她郁闷之际,门铃响了。
这个时候肯定是欣岚,不知道又要带她去跟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相亲呢,这要再相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今儿又是约好了谁啊?我告诉你我对相亲是彻底没兴趣了,求你放过我吧。”她边说边拉开门。
愣住。
“相亲?你要去相亲?”眼前的人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跟看稀奇之物似的。语霖发现认识他以后,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人类的表情可以这么丰富。
“怎么是你?”她劈头就问,语气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成分,把林浩给堵在了门口。
晾半天,他才跟小媳妇见公婆似的羞答答地问:“难道你都不请我进去坐会儿吗?”
语霖拍拍脑门,“哎呀,我什么脑子啊,快进来。”
他拎着个保鲜袋进了门,“这是我做的海鲜饼,味道很不错,我拿了些过来给你尝尝。”
“你还会这手艺?”现在换她表情丰富了。
“看吧,你又小看我了。我刚学会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接过他的袋子,掏出一个就往嘴里塞,哇,真的很香。寂寞的独居女人哪有福气尝到这么美味的食物啊?通常都是有一顿没一顿地打发,比狗还惨。有时候一碗方便面,一碗难吃的炒饭,就算是午餐了。
“还行?”他笑着问。
她只顾使劲地把她那脑袋向下点,点完继续往嘴巴里塞,饿死鬼投胎也不会有这副吃相。
“汪汪!”宝贝不知道从哪蹿出来,叫得很急切。
“美食怎么能少了我的宝贝呢?”赶紧掏出几个放它盘子里,它噌一下到了盘子旁边。
“你的狗跟你一样饥饿。”林浩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坐在了沙发上,“唉,你这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啊?屋子乱得跟狗窝一样,哦,不对,本来就是狗窝。”
懒得跟他贫嘴。
“如果我耳朵没问题的话,刚才听你说去相亲?”他扬起嘴角,笑得幸灾乐祸。
“没,没这回事,你听错了。”语霖摆摆手。
“这倒也是,没见过已婚妇女相亲的。再说了,你要是想相亲,这里现成的一个大活人,没必要去外面找啊。”他悠然自得地翻着沙发上的女性杂志,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要不是欣岚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搬到这边来了。对了,欣岚还告诉我,你跟那个姓丁的离婚是迟早的事,她要我有时间多来关心关心你。”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说呢,你怎么知道我住这边的。还无事献殷勤,来给我送什么海鲜饼,原来都是欣岚那个家伙的主意,我——”
“你激动什么,我这又不是来打劫的。”
……
“看来我留在杭州是对的。”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不客气地说。
“那行,你早点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不用——”把他推出门。
五分钟后,门铃又响起。该死,林浩这家伙玩迂回战术啊。
满不情愿地拉开门,身子顿住。
“我回学校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你。陪我下去走走吧。”丁默涵没有进门的意思。
“你等我一下。”
拿起外套,换上保暖的靴子,冬天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她关上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
“没有。”她说。
“去看看李教授吧?”
“这么晚,还是不要打扰老师休息了。”
“好,那就随便走走。”
沉默来得突兀,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这几日连续降温,尤其是到了晚上,校园更显清冷。语霖拉了拉围脖,头往下埋了埋。丁默涵点燃一支烟,白色烟雾在寒风里飘起又很快消散。
“冷不冷?”他问。
“还行。”
“去自习教室坐坐,那边暖和。”
“好。”
自习教室,是以前他和她经常约会的地方。那个时候室友都说,这是一对奇怪的情侣,别人约会吧,都找浪漫的地方去,比如电影院啊,咖啡厅啊,或者找一块干净的草坪,就他俩往自习室钻。为此,语霖也表示很无奈。
“你们以为我想去空荡荡又无聊的自习教室吗?你们以为我不想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吗?问题是丁默涵不让啊。他喜欢没有人的地方,除了自习教室,还能找到其他没有人的地方吗?”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是这么对室友们讲的。
“丁才子果然想法别具一格!是不是因为没人的地方适合搞小动作啊?”
“欣岚——你——”
“你什么你,被我说中了吧?”
“不跟你贫!”
“哎哟喂,你脸红什么?我还没说什么呢。”
不管什么时候,想起跟欣岚的斗嘴,总是欢愉又温馨的。哪怕是在这么寒风飕飕的冬夜,她也能漾起微笑。这一丝难以捕捉的微笑还是被丁默涵看在了眼里。
“心情不错?”他问。
她收起笑脸。
“什么时候回家?”
“看情况。”
他又点起一根烟。
“教室里还是不要吸烟的好。”
他遂掐灭。
“你以前烟酒不沾的,现在好像乐在其中。”
她本意是嘲讽,听者却未必这么想。
丁默涵抬眼,“如果你希望我烟酒不沾,我可以做到。”
“随你,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无关。”她恢复了冷冰冰的口吻。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也许老张说得对,她早就不是从前的卫语霖了。从前的卫语霖,灿烂得像个太阳,哪怕是阴天,也能让人感受到温度。他也不止一次想说服自己,算了吧,放了吧,不要勉强她。
自习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打破两个人的僵局。
“卫老师——”
是中文系的两个学生,上过语霖的散文鉴赏课,非常喜欢这个幽默可爱的年轻老师。
“老师好。”反应过来的学生收起刚刚贸然闯入的慌张,向老师问好。
“你们好,来自习?”
“嗯。”两个学生都点头。
“那……”看看丁默涵,“我们先出去吧,不要影响了别人。”
“不用了,老师,你们继续聊,我们换个教室就行。”其中一个学生机敏地朝着另一个学生眨眨眼睛。
“老师再见。”
语霖刚想说什么,两个学生已经退出了教室。
“我们也——”她想说,我们也回去吧,还没说出口,就被他突然吻住了。
没有防备,她被他紧紧控制在怀里。空气里都是苦涩的烟草味道。
她一把推开这个情绪失控的男人,“丁默涵你疯了是吧!”
他的手臂一僵,缓缓放开她。
“我是疯了。”他声音沙哑,狼狈地对上她的眼,“语霖,我可以放你走,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你什么意思?”语霖失笑,“离婚?”
“对,离婚,只要你愿意,我不强求。”
“我不愿意。”她突然轻蔑地笑起来,“丁默涵,你说结婚就结婚,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你以为全世界都在你的掌控中是吧?开什么玩笑,我卫语霖看起来很像木偶吗?你未免太自信了。”
“难道你不想要自由吗?”
“对,我不想要自由。只要能目睹你现在的狼狈相,我愿意放弃我的自由。只要你不幸福,我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