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洪水汹涌而下,一路火球滚动,见草即烧,见树即燃,势无可匹,几乎与小欠、铁手同时抵达村口。
形势紧迫。
小欠低叱一声:“你别一直瞧我,我的背会痛!”
语音一落,他已一脚踢开一栋木门,大喊:“大声婆、猪小弟,你们别怕,山洪炸了,我接你们上高地!”
铁手也不敢怠慢,双手仍抱着龙舌兰,以肩撞倒另一家门户,大呼:“各位父老乡亲,我是衙里的人,这儿起火了,洪水来了,快起来,走!”
两人扶老携幼,在小欠带路之下,匆匆往此地较高的山坡攀去。
这几户人家在熟睡中惊醒,乍闻滚滚雷动,又见人毁门闯入,都以为天崩地裂,又以为强盗抢掠,后才知洪水淹至,水火
交攻,吓得五魂飞了七魄,呼天抢地,不知如何是好。
幸有小欠与铁手协助,这几户山村人家才有逃出之机。
小欠带了三四人,还背了个仍在襁褓里的婴儿,择一处高地疾走;铁手拖了个老的,拉了个幼的,更单手抱了个龙舌兰,一边跟着小欠走,一面还不忘问:“让他们留在这儿可安全?”
这时,水流冲至,那几户人家房屋已开始淹水,让火焰一沾,立即起火,火起不久,又为更大的水势淹熄,蔚为奇观。
小欠走在前面,崖坡奇陡,而灌木密集,他闷鸣一声,霍然回身。
这刹间,他居高临下。
铁手也马上止住脚步。
小欠在高处,背风。
铁手人在下锋,向风。
两人衣袂飞动。
那些跟两人逃难的人,望望小欠,又望望铁手,都不知何故。
因为不明所以,只能看看这剑一般的哥儿,望望这铁一般的好汉。
小欠忽道:“如果我们是敌,你手中无一人能弃,又落在我的下风,我一剑便能杀了你。”
这时风吹劲草,林木沙沙狂舞,脚下洪流火海,身畔哀泣呼号,令人触目惊心。
铁手却只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小兄弟的背敢情已经不痛了?”
小欠怔了怔,带了健壮的,伸手背扶老弱的,往上拔步就走,迎着风抛下了一句话:“你不盯着我,我就不痛了,你也可以继续吃我的风了。”
可能是走到高处之故吧,那些跟随着二人往上跑的乡民,忽然都觉得寒气和火焰没那么熏人、迫人了。
刚才他们才不过在半坡停了一停,却几乎为之窒息。
上得高处丛林更密。
下面水流运火,火焰冲天,却又因水而灭,时明时暗。终于火光渐减,火势渐灭。
小欠在这片荆棘地稍停,揩汗道:“这儿叫‘不文山’,势高,水淹不上这儿来。下面都是坚石,火也一时三刻蔓延不上来,后有山径、要退走不难。”
他边清点人数,边用衣袖揩汗,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发现铁手没有流汗。
甚至没有气喘。
他一人背的、抱的、拖的,带了三人,上这高山,可是却不喘一口气,不流一滴汗。
小欠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山下有妇人凄厉呼叫“救命”不已,还有小孩嚎哭之声,小欠立往下张望,只见一位老者挣扎在一栋茅屋前,半身已为洪流卷着,一个小女孩用左手竭力抓住门板,另一手紧紧抓住老者不放,那老者才不致让洪流卷去。
小欠倏然色变,向紧拢在这不文山的一名黑汉乡民叱问:“怎么詹大娘还留在一丈溪这儿!她不是到佳阳她儿子那里了么?!”
那黑面汉子嗫嚅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詹大娘去了,可又老又瞎,前天又给她媳妇儿赶回来留在茅寮里了。”
小欠顿足嘶声道:“那么,麒叔怎么没跟我们上山?”
另一名攀爬得已几乎支持不住的老头,喘息嚯嚯地说:“阿麒那天采药,给金线头咬了一口,现在瘸了腿,走动不便。哪,他的女囡就在下边服侍他呢!”
这时滚滚洪流,在黑夜里沾火滚雷似地、摧枯拉朽一般地、天摇地动地轰隆而下,遇上它的,准都给吞噬、没顶、粉身碎骨。只见那对苦苦支持着不让激流卷走的父女,已快撑不下去了。
小欠看了铁手一眼。
两人都点着了对方眼里的斗志。
也看清楚了彼此心里的恐惧。
暴沉
两人一笑。
苦笑。
涩笑。
大家都有默契。
这一刹间,没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对方的心意了:天威莫测,人太渺小,难免生惧。
怕。但有些事,虽然怕,还是得做。
因为不做,就不是人了。
就白活了。
这时,山下又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山下这一哭,使得山丘上一妇人愈发放声大哭。
小欠一看那披头散发的妇人,皱起了眉头:“老古吉,你怎么把孩子留在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