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难以置信地问林清水:“你们家属真的就没发现病人有异常?胰腺癌是所有癌症里最疼的!”
林清水的脸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清秀哭个不停。是的,他们都没发现老妈的异常,他们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扑腾着,他们都忽略了她。即使他们把自己当成是孝子,把她接在他们身边,他们还是忽略了她的一切。
她在,不过是为了他们心安而已。
整晚,林清水都坐在她的病床边上,握着她枯瘦如柴的手。一年前的情景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
难道她只有躺在这里,他才会忏悔一下吗?
顾西辞发了短信来:清水哥,嫂子可能误会了,你抽空解释一下。
林清水删掉那条短信,他想,算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如果她不相信她,那解释又有什么用呢?
清秀每天往医院跑,一凯也是不高兴的。他跟清秀大吵了一架,他说:“我知道你妈得了这种病,你难过,但是,你也不能把家里的事都扔下天天守在医院里吧?”
清秀冷冷地看了一凯一眼:“我妈?魏一凯,我把你妈当你妈了吗?你也不拍拍良心,你爸过世这段日子,我是怎么做的?”
一凯软了下来:“我知道你做得很好,可是我今天下班回来,电磁炉烧着,上面的锅都干了,你看看那桌子都糊了,这要再晚回来一会儿,肯定得着火,妈这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丢三落四,跟她说话也不往心里去似的!”清秀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房门响了,贺淑敏进来了,一身寒气,鞋子也很脏。
一凯奔过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呵斥:“妈,你干什么去了?电磁炉烧着,这家差点失火,你知道不知道?”
清秀拉开一凯,弯下腰给婆婆拿拖鞋,贺淑敏“哦”了一声,脱掉大衣,开门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出来,拿了账本来第四次质问清秀。清秀转头看了看一凯,耐下性子给贺淑敏做解释,这次她没说公公也没说白素琴,她只说进了哪些货,贺淑敏听得很认真,也很平静。但那平静下面却像埋着一座活火山。
果然,清秀说完,贺淑敏合上账簿,一脸寒霜,她说:“林清秀,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不用这么阴险吧,你背着我帮那个女人,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在心里是不是特别笑话我,你是不是说活该,活该你这样被背叛?”
清秀张嘴叫了一声妈,回头看一凯,一凯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妈,他说:“妈,清秀不是这样的人,这件事我知道!”
“你也知道?好!好!你们都知道!你们都觉得那个女人好,是吧?你们都同情她,都可怜你爸,都当我是母夜叉是吧?你,恨我逼死了你爸是吗?你,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是吗?好,好!我就知道这个家就多余我这一个人!”贺淑敏的声音像是刀刃划到玻璃上,划得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凛。
“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和一凯觉得你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不想再给你增加心理负担……”
贺淑敏没听清秀讲些什么,转身回屋,门“砰”地被关上,门口花架上的花盆被震落到地上,花盆碎成了两半,土散了一地,花歪在地板上。
清秀过去收拾,她说:“一凯,无论怎么样,咱们得带妈去看看,找个心理医生吧!”
一凯站在窗口,背影长长地落到地板上。
04
八卦猫跟太极兔显摆自己有摆平所有事的口诀——关我屁事。八卦猫说:“不信你试试!”太极兔转动脑筋,然后说:“老公,我怀孕了!”八卦猫想也没想:“关我——关我——算你狠!”
米晓佩画得自己先笑了起来。
晚上跟堂姐与蒋寒吃饭,蒋寒告诉她,那本漫画书《八卦猫与太极兔的婚姻小事》卖得很好,公司准备加印,也希望米晓佩赶紧画新的。米晓倚踢了蒋寒一脚:“小佩可是怀孕的人,你们也不能看到摇钱树就使劲摇啊!”蒋寒嘿嘿地笑了。米晓佩问:“我说那个蒋老师,我啥时能管你叫堂姐夫啊?”
蒋寒看了看米晓倚,很不满地说:“已经是啦,你姐啊,非得隐婚。你给分析分析这是啥意思?”
米晓倚说:“不用分析,就是等威廉王子离婚了,我就一脚踹了你,当王妃去!”
米晓佩抿着嘴笑,笑过了说堂姐:“姐,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们俩领证,不告诉你别的男朋友,好歹得请我大吃大喝一顿啊,我这人别的缺点没有,最大的缺点就是馋!”
“这不请你呢嘛!”
“啊?这顿就是啊,那不行,我得把我家那里叫来!”米晓佩掏电话。米晓倚撇着嘴:“瞧瞧,瞧瞧,一结婚就老公老公的,吃顿饭都惦记着他,真是!”
蒋寒叹了口气:“我啥时能有这待遇啊!”米晓倚再踢蒋寒,却不小心一脚踢到米晓佩,米晓佩夸张地“哎哟哎哟”地叫着,米晓倚紧张得要命,急忙问怎么了,米晓佩笑了起来:“你就等我家那里来跟你拼命吧!”
那顿饭那里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回家的路上米晓佩就不大高兴:“你干吗拉着一张脸,人家结婚,你不高兴吗?”那里警告米晓佩别找事,米晓佩说:“我找事儿?是你心里不舒服吧?你不是说看着你前女友成了别人的老婆,就心堵得慌?”
“你别编故事编得真假不分了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米晓佩拿出手机翻微博,“我给你找啊!找出证据来,谁不承认谁王八蛋!”
“米晓佩,你无聊不无聊!”那里抢手机,米晓佩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就无聊,我就无聊怎么了!”
两个人一路吵着回了家。吴玉芳跟那国祥都躺下了。这些日子,他们去医院看付锦绣,看了回来,两个人都唉声叹气的。那国祥说:“云朵奶奶这一辈子啊,一点好日子没落着,这眼瞅着儿女都安稳了,得了这病!”
吴玉芳给那恩打电话,那恩的电话信号不好,两个人鸡同鸭讲了半天,也不知道说没说明白。
半夜,吴玉芳睡不着觉,起来喝水,听到那里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是米晓佩跟那里在吵。吴玉芳叹了口气:“这俩小祖宗又吵,小佩这身子……”
吴玉芳敲门:“大半夜的,你们俩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
米晓佩穿着睡衣拉开门,哭丧着脸说:“妈,您来得正好,那里老毛病不改,我堂姐结婚,他就很不高兴的样子,他当我不知道他跟我堂姐好过呢!还有,他微博上有情况,有个叫防御的女的,是他的粉丝,也是我的粉丝,只要他一发微博,那女的就夸。还防御,防御谁啊?一看就是小三……”
吴玉芳哭笑不得地看着米晓佩,她说:“晓佩,那不是什么防御,更不是什么小三,那是玉芳反过来写的拼音,那是我!”
那里像踩了猫尾巴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妈,你潜伏得也太深了吧?”
米晓佩盯着婆婆:“你肯定在骗我!”
吴玉芳拉着米晓佩的手到电脑桌前:“真是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上网只会斗地主啊?太瞧不起人啦!”
吴玉芳把密码写进去,果然登陆了Fangyu的微博。米晓佩跟那里都傻了眼。半晌,那里说:“这下子服了吧?要不是妈的账号,这还把我的罪名给坐实了呢!我告诉你我为啥不高兴吧,我策划的节目被毙了,不想跟你说是怕你担心,你还没完没了了!”
米晓佩黏到那里身上,“老公,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吴玉芳关掉电脑,转身对小两口说:“你们现在不是玩呢,晓佩还怀着宝宝,别动不动就生气,我要是再听着你们俩闹别扭,别怪我不给你们脸!”
吴玉芳出去,米晓佩做了个鬼脸。“老公,别生气了,我错了!”
“错了就行了啊?给我捶捶背!”
“喂,我是孕妇好不好?”
吴玉芳摇了摇头,她回到房里给云朵盖好被子。云朵这些日子特别乖,也不找妈妈,也不爱说话。吴玉芳摸了摸云朵的小脸蛋,心想这那恩回来真得跟她好好谈谈,看在孩子的面上,这婚也不能说离就离了。哪那么狠心啊。在医院看到瘦了一圈儿的清水,吴玉芳很心疼。清水这孩子本来就心事重,这一件事压着一件事……
付锦绣躺在病床上还在惦记着别人,她跟吴玉芳商量着让她有空陪她去看看清秀的婆婆,她听清秀说她的状态不好,找大夫看了,说是老年痴呆前兆。两个人唏嘘不已,看着还那么年轻能干呢,得什么病不好,老年痴呆……付锦绣叹气:“我家秀的命跟我一样不好啊,婆婆这样,有她操心的了。她那男人从小当大少爷当惯了,玩点花样小浪漫啥的还中,要真是过日子,知疼知热的就不中了!”
吴玉芳说:“亲家母,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咱们就是操心也操心不过来。还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付锦绣点了头。吴玉芳跟她约好找一天去看看那亲家母。都是这年岁的人了,难免有些同病相怜。
清秀跟在贺淑敏后面,来来回回坐了六趟公交车,好像也不是想去哪,就是见了一辆公交车就上,在某一站下来,再上另一辆。坐来坐去,贺淑敏到了家门口,下了车回家。再一天,贺淑敏去了公园,在公园冰冷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小时,清秀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走过去叫了声妈,她说:“妈,天太冷了,咱们回家吧!”
贺淑敏看了看清秀,她说:“你是谁?你是勾走老魏的那个妖精吧?你给我滚!”
清秀只得给一凯打电话,一凯过来,把贺淑敏抱在怀里,“妈,咱们回家吧!”
第三天清秀跟着贺淑敏去了墓园,她一个墓碑一个墓碑找,她站在一个长得跟魏文启照片很像的人的墓前,站了很久。清秀过去,贺淑敏说:“你认得他吗?他是我老公,他跟我结婚时说一定会让我幸福的,他是让我幸福了一辈子……”
清秀的眼泪滑了下来,她抱住婆婆,她说:“妈,爸走了,我跟一凯也会让你幸福的,我们保证!”
贺淑敏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清秀。
下雪了,大雪弥漫,清秀心里悲凉地想起龙应台的叫《目送》的书里写的: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05
正月初十,林清水决定陪着老妈回一趟望山村。这些日子,她一直念叨着望山村,她说:“你爸那死鬼啊,在那边想我了!”她从来都不说疼。她甚至也不再问他跟那恩的关系。她常常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状态。像个雕像,长时间地不动。云朵说奶奶变成石头了。林清水呵斥云朵,让她别胡说。她笑了笑说:“是啊,奶奶要变成石头了。以后,你看到石头,要想起奶奶啊!”云朵点了点头,在场的所有人都酸了鼻子。
医生告诉林清水说她时日无多,有些什么愿望尽量满足吧。
那个年过得很热闹。三家人,哦,不对,还有米晓佩的父母也过来了,林清水也叫上了佑楠和祝和平,他们在这北京城也无亲无故的,过年不就图个高兴吗。米晓佩跟那恩说:“如果堂姐不去婆家就好了,跟蒋寒一起来,那就更热闹了!”
那恩笑,问米晓佩她什么时候能当大姑妈,米晓佩问那恩什么时候去德国。那恩沉默了,出国的手续都办好了,只是,付锦绣生了这样的病,清秀那边还要照顾着老年痴呆的婆婆……清水要顾公司,照顾老妈,还要照顾云朵,她自己这样撒手离开……
从凤凰回来,那国祥跟那恩深谈了一次,他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再过从前的生活,真的想换一种生活方式,那老爸也支持你!只是,小恩,你要好好想想,你到底还爱不爱清水,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要在他最难的时候跟他一起承担。如果不爱,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他做的也只是尽他当儿子的本分而已。而我跟你妈,可以帮你照看云朵……”
老爸的话那恩一直在想,自己还爱林清水吗?
给付锦绣准备回望山村的东西,那恩一样一样交代着林清水,哪样药怎么吃,平常要注意些什么。林清水一一点头答应。末了,他说:“这段时间,谢谢你啊!”
那恩没有抬头,也没有搭腔。她进到付锦绣的屋,握了婆婆如枯树枝一样的手,眼泪先淌了下来。付锦绣拍着那恩的手说:“颖啊,妈老说命不好,命不好,其实妈的命挺好的,妈有两个孝顺的孩子,妈还摊上你这样一个儿媳妇。虽然咱们娘俩红过脸,但谁家马勺不碰锅沿儿啊!我知道你跟清水办了离婚手续,办了就办了,妈相信,是姻缘就拆不散,是夫妻就打不跑!咱娘俩这缘分可能就尽了,妈要告诉你,你是妈的好儿媳妇,你永远是我的好闺女!”
那恩抱住付锦绣泣不成声。
清秀不能陪老妈回望山村了,贺淑敏变得很黏清秀。谁给的东西都不吃,只吃清秀给的。清秀抱着付锦绣哭个没完。付锦绣说:“别哭,你妈又没死呢,好好的,哭得丧气了!”
清秀果然就不哭了。小时候,清秀清水哭时,她就这样说。她这样一说,兄妹俩就不哭了。
林清水和温良陪着付锦绣回到镇子上那天,下了大雪。厚厚的雪把路都封住了。付锦绣靠在林清水的肩膀上,她说:“清水,我就稀罕咱东北这大雪,雪一下,到处都是白的,白得人心里很宽敞,你呀,就是心事太重,什么都往心里装,你得常想想咱这大雪地,心就敞亮了……”
她又对大良子说:“良子,秀儿这辈子欠你的,恐怕还不上了。你是个好孩子,看个好姑娘就娶了吧,人这一辈子,不能没个伴儿……”
车子在望山村前的小路上停下了。林清水很犹豫,他问她:“咱还是先回吧,等雪停停咱们再来看爸!”
付锦绣摇了摇头,她指着一片地里的一棵大柳树说:“你爸就在那等着我……”
付锦绣在那座孤零零的坟头说了好些话,她说:“死鬼啊,我把活着的任务都完成了,咱清水做了老板,他出的书怪好看的呢!清秀也写书呢,没准能成一个作家,哦,对了,她还接了她婆家的啥店,咱闺女像个女强人呢,这像我,我就一身本事……”
大良子和清水来拉她走,她冲他俩笑了笑说:“我不走了,我得陪着他,他一个人单了这么多年……”
她在清水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林清水觉得时间都停止了,苍茫的大地上,就剩下了他跟老妈。
大良子拉清水,“哥,咱得回去,咱得找人来发送我大姑!”
清水缓过神来,两行泪流了出来。
付锦绣出殡那天,林清水一直像块木头一样。老村长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别的事都是大良子在张罗。
直到那恩出现在灵堂门口,直到那恩逆着光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他的眼泪扑簌簌滚了下来。
她给了他一个最温暖的拥抱,她说:“坚强点,你还欠我跟女儿幸福!”
林清水的眼泪变成了瀑布,他说:“我一想到以后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我这心就像刀剜一样疼!”
这句也正是那恩想说的。
他们站在付锦绣的遗像前,以后,他们也只能在梦里见到她了。他们在心里默默地发誓:“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大雪弥漫,天很冷,心很暖。
幸福拐了个弯,终于没走错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