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凯愣了,他正回答着大舅嫂的问题,他没想到丈母娘变成了孙二娘,伸手就是一巴掌。婆婆这水上漂般地敏捷利落把那恩也吓到了,她上前拉住婆婆:“妈——”
清秀坐起来,站到卧室中间,“妈,是我自己摔的!”
一凯从小到大都是被宠被夸大的,这一晚是冲到了什么邪,先跟温良打了一架,若不是众朋友帮忙,能占到什么便宜?回来被老婆打,现在手上脸上还有挠痕,然后被丈母娘扇了耳光……一凯说:“滚,都给我滚出去!”
尽管那恩觉得婆婆打了一凯有些反应过激,但是魏一凯让她们滚出去这种态度还真是欠扇。那恩说:“清秀,你说说,你们俩到底为什么?”
一凯“咚”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二郎腿跷得高高的。
清秀的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付锦绣把女儿推坐在床上:“哭啥,熊玩意儿,你的娘家人这不还没死光呢吗?”
那一晚,那恩觉得自己对婆婆的认识深了很多,不,确切地说是立体了很多。清水一直说自己老妈的“光荣事迹”,什么村上有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故意把分给他们家的好地的地牌换到差地那去,结果付锦绣拿了把菜刀去那人家的炕上一坐,也不说话,那人到了害怕了,先认了错,再贪黑去地里把牌子换了过来。但那些,那恩一直怀疑是杜撰的。自己认识的婆婆,尽管有些粗门大嗓的,有些自以为是,但是基本上还都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老妈吴玉芳提醒过她,说她婆婆不是好惹的女人,她现在在你面前不声不响,不过看着他儿子的份上忍让着你。
车祸事件后,付锦绣顾着大局的做法,让那恩刮目相看了一回。这回婆婆在欺负女儿的女婿面前表现出来的强势,让那恩确定老妈的话是正确的。她不是吵不过自己,她是在“维稳”,她是用自己的忍气吞生来换取这个家的“和平”,这样一想,那恩的脸火辣辣的。
清秀说:“妈,我……我恐怕不能当妈了!”
这话不亚于一个响雷劈到了付锦绣的头顶上。她的清秀不能生孩子?怎么会呢?
一凯冲到门口,伸手指着清秀:“没人耽误你当妈,离婚,离了,你爱生几个生几个!”
那恩被清秀和魏一凯的话给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清秀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那恩方才明白。付锦绣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要不是清秀的毛病,一切都好办。那恩小声问了句:“试管婴儿那种也不行吗?”
清秀抬起头,一双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看着那恩:“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我就跟良子哥在门口见一面,你瞧他那样啊,疯了似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上次也是,我跟我的编辑出去见了一面,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回来好几天没理我!魏一凯,你在单位没有女同事吗?你在外面没有异性朋友吗?我问过吗?没错,这房子是你们家买的,但我也不是房客,我跟你领了结婚证,我也有权住在这里吧?动不动就赶我走,我往哪走啊?魏一凯,我林清秀就是瞎眼睛了,挑肥挑瘦,最后跟你这样一王八蛋,我学业都扔了,你家不就有一破卖运动鞋的商店吗?还真当自己是豪门了,瞅你妈那脸,够十个神经病看一年了!”
付锦绣跟着抹眼泪:“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谁叫你当初不长眼睛的?这倒好,你一离婚,成二婚了,你咋跟妈的命一样苦呢?”
老妈这样一说,清秀哭得更凶了。
那恩觉得婆婆跟小姑都在气头上,真话赶话没完没了,这日子没准真就过不下去了。她说:“妈,他们小两口生起气来说的话都不当真的,离什么婚啊?这马勺哪有碰不着锅沿儿的,清秀,你也别灰心,嫂子跟你说,这过日子就像炒菜的锅,表面上看着干干净净的,翻过来看看,谁家的锅底都是黑的。你哥好吧,那还在电脑里给我凑‘黑材料’呢!一凯哪嫌弃你了?人对你那好你咋都忘了?他不高兴你见别的男的,那是在意你。你哥倒好,我一宿不回家,他找都不带找的。还有,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没孩子算什么事啊……”
那恩再次为自己的口才没调去联合国而感到遗憾。付锦绣听到那恩说这些,也开始劝清秀,她的心里也有杆称,说归说,闹归闹,给一凯点颜色看看也就算了,还能真离是咋的?
03
魏家的一场战火燃烧到吴淑敏那,实在非众人所愿,包括魏一凯。
吴淑敏临睡觉前突然想起来一凯上回说要的登山装她给拿回家了,让他有空回家取。正在看《伟大是熬出来的》的魏爸说:“反正今天也不能取了,明儿再说吧!”吴淑敏一边往脸上抹着保养品一边说:“明天又忘了,你帮我拔一下,我跟他说!”
电话接通了,魏爸把电话给了吴淑敏,吴淑敏跟一凯说了一句话,就敏锐地觉察出了儿子的不对劲,一凯很想HOLD住,但是老妈一问,想起自己这一晚上吃的亏,就哽咽了,于是事儿大了。
吴淑敏带着魏爸火速从东城奔了西城,好在已是十点之后,拥堵的北京城也如赛车场一样宽敞了。
一凯开门时脸都白了,“妈,爸,你们这是……”彼时,那恩正给林清水打电话让他来接,付锦绣执意要带清秀回去。那恩觉得这样不妥,但念在俩人都在气头上,别他们走了,俩人再吵起来,也就同意了。
这清水还没过来,清秀的公婆就杀上门来。那恩这心“咕咚”一声,心想:今晚这要热闹,别想着回去睡觉了!那恩跟吴淑敏和魏爸打了一声招呼,吴淑敏气冲冲地也没搭理那恩,直奔卧室里的清秀。
那恩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这吴淑敏不是一般人,这大晚上的出门来,穿得仍然是雍容华贵,头发一丝没乱,嘴上还涂着口红。
“你到底还有哪点不满足,我们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嫁到我们魏家,一进门有房住,有车坐,不缺吃不少喝,就这,你还不满足,还四处跑,导游?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了?”吴淑敏的脸冷若冰霜,付锦绣本来是讪着一张脸打算跟亲家母打招呼的,可吴淑敏的目光连一下都没给她。讪笑凝固在付锦绣的脸上。清秀气得哆嗦:“我干什么了啊?我?”
那恩突然觉得自己是无助的婆婆和委屈的小姑的最好靠山,她劝慰:“吴阿姨,他们小两口就是闹着玩,不当真的!”
吴淑敏瞟了一眼那恩:“这是欺负我们家一凯老实吗?这丈母娘和大舅嫂都打上门来了!人多怎么样啊,人多也大不过理去。”
付锦绣缓过神来,她不急不慢地说:“亲家母,我也是做婆婆的,这小两口吵架,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光说我闺女,那我还真就不乐意听了。”
“一凯哪点对你不好?从小到大,我连个杯子都没让他洗过,跟你,他得做饭。还有,吃饭,他给你夹菜,你是谁啊?农村长大的一个丫头,到我们家来装大小姐了!”吴淑敏的枪口直直地对准清秀。
付锦绣得向着女儿,“他们小两口吵架,你过来,这最好,但你能不能进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再骂?我闺女没嫁给你们魏家之前,也没睡在露天地里,也没缺吃少喝。我闺女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红口白牙也得明明白白指出来。倒是你们魏家,那是骗婚!”
一个婆婆一个妈,两个人各自说着各自的。
吴淑敏理都不理付锦绣:“谁骗你啦?你不上赶着研究生都不读了,急三火四地嫁给我们家一凯吗?啊?现在说骗,我还说你骗呢,是谁当初要在我们家买的房产证上写名字来着?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说得果然没错。你们不是卖女儿放鸽子的吧?现在想怎么着?离婚拿钱走人?”
付锦绣再不生气,这会儿也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那恩的倾向性明明白白,她是那家的儿媳妇,她有义务有责任在林清水没在时,保护好婆婆与小姑。
那恩揽着婆婆的肩膀说:“吴阿姨,您是长辈,我很尊重您。您有知识有文化,清秀是您儿子千挑万选来的儿媳妇,你把屎盆子都扣在她脑袋上,那是不是也在否定您的儿子呢?”
清秀哭得喘不上气来,付锦绣骂:“哭,哭,就知道哭,有点志气,没啥大不了的,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你还有妈,有哥有嫂子,天塌不下来!”付锦绣骂着骂着也哭了。
一凯冲到门口喊:“妈,你能不能别掺和了,说的都是什么啊?”
吴淑敏被那恩数落得正恼火着,儿子又来冲她吼,她一向被老公和儿子还有店里的店员们捧为老佛爷的,哪受得了这个,她伸手就去打儿子:“说什么都不听,就跟给你亏吃了似的,这倒好,沾手上抖落不掉了吧?我不管,我不掺和,把你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敲门声响起,魏爸开了门,林清水进来。
那恩替清秀找了衣服,说:“穿上,咱们走!”
清水看着屋里人的脸色,看着老妈和妹妹都在哭,问一凯:“怎么了?”
一凯没吭声,吴淑敏说:“把东西都收拾着吧,走了就别回来了!”那恩帮清秀翻了风衣的领子,她说:“吴阿姨,有你这么当婆婆的吗?儿子儿媳妇吵架闹矛盾,您不说劝劝,这倒是怕不散伙是吧?”
吴淑敏瞪了那恩一下,扭过头去。
清秀站起来,拉出自己的皮箱往里装衣服。清水喊住她:“清秀,懂事点,收拾什么东西啊?不就是吵几句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走,先到我那去冷静冷静。”
一家四口坐进车里,林清水问那恩怎么了,那恩说:“回家说吧,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到了家,付锦绣主讲,但讲着讲着就跑题了,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都讲出来:“那魏一凯长得跟抽大烟似的,那妈不是妖精吗?”那恩赶紧接过话头简明扼要往下讲:“魏一凯结婚前做了前列腺切除手术,很可能不能生育,他刻意隐瞒了这事儿!”
林清水的一张脸铁青色,他数落着清秀:“这怪谁,谁让你把结婚当成是赶集了,认识才几天啊,就非结不可,连研究生都不读了,丧权辱国的条约都签,就那么怕嫁不出去?亏你还念了那么多书?”那恩踢了踢林清水,站在小姑这边说话:“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哪个人爱起来不盲目啊?我不盲目能嫁你啊?净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初你怎么没出来反对呢?这会儿说这风凉话,有什么用啊?”
“你们别吵了,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清秀站起来,进了付锦绣的卧室。付锦绣叹了口气:“小恩,清水,你们洗洗先睡吧,明儿还上班呢!”
林清水穿衣服要出去,三个女人一起问去干吗,林清水说:“去买胃药,胃疼!”那恩利落地穿上衣服,“你烧点水,我去买!”
清秀躺在床上,记得某漫画中的一段台词:我认为人在爱上另一个人的那一刹那开始,就同时获得了最大的幸福与不幸。我越爱那个人,就会越不安……相信“爱”到什么程度?这就是自己给予自己的战争了。清秀一再问自己该怎么办,是真的一拍两散还是继续咬着牙走下去?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结婚这大半年的时间,自己像只陀螺一样,改变着自己的转速,改变着自己的方向,妄图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这段婚姻的平稳,可是,一凯呢?他努力了些什么呢?他和她在家时,他捧着电脑,旁若无人。她出去见个朋友,他嫉妒小气,他还隐瞒了他自己那么重要的身体情况,自己结婚,难道就是为了床上那点事儿吗?
她的眼泪淌下来。一边的老妈问:“秀儿,没睡呢?没啥,没有不吵架的夫妻,谁家过日子不是磕磕绊绊过来的?不吵不闹那倒不是一家人了。你也别把你婆婆的话往心里去,她就那种人,被人揭了短,面子上过不去呢!”
付锦绣这样安慰着女儿,心里却还是千斤重。日子还长着呢,天长地久,清秀这命啊。依着她,大良子多好,要是秀儿嫁了大良子,还不当她是公主捧着吗?这年轻女孩啊,都望着攀高枝,却不知道嫁得好。
04
不怪林清水对清秀发脾气,那几天,他也正被各种事搞得焦头烂额。一整天都在给要账的赔着笑脸,然后给各家欠账的公司打电话催债,熬到大晚上,又碰上清秀这事儿,能不火吗?心里也是心疼妹妹的,这夫妻感情本就不牢靠,再没个孩子,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
那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她问林清水睡了没,林清水哼一声,她说:“清秀在咱家住两天,你别没个好脸色,她够可怜的了,哪个女人知道这种事不难过啊,她婆婆那个刁啊,把自己当贵妇了,简直了……”
林清水拉开灯,很仔细地看着那恩,那恩白了林清水一眼,“怎么啦,不认识?”
林清水躺下把那恩揽在怀里,“小恩,过去老人总说,家有贤妻,夫无横祸。咱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清秀,辛苦你了!”
那恩“哼”了一声,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就这样,在人那‘黑材料’里还是堪比河东狮吼啊!”
清水上下其手,人不安分起来:“要我认多少遍错,你才能不提这事呢?”
那恩在清水的亲昵中败下阵来,她满足这份平常的幸福。她想起了小姚,白天她去国贸的咖啡厅见那里时,看到小姚那猪头样的秃顶老公的手正伸到一波涛汹涌的年轻女孩的胸口。也难怪猪头忍不住,那女孩白嫩嫩的巨乳在蕾丝的小衫里几乎喷薄欲出,谁见了都像见到新出锅的馒头一般吧?那恩低头喝咖啡,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她心里很不厚道地想:如果自己现在告诉小姚,那会是什么样呢?不是总晒幸福吗?用雅诗兰黛的那张脸怎么还总是跟内分泌失调似的干枯着呢?有钱有什么用啊?男人有钱,倒可以住大房子,开好车子,去欧洲旅游,但是枕头边呢?谁难受谁知道罢了。
幸福通常都是比较出来的。自己给婆婆小姑撑了腰的义气,自己老公给了自己的肯定,再相较于小姚华丽袍子下的寂寞痛苦,那恩与林清水尽享鱼水之欢。当然,隔壁住着老妈与清秀,两个人的欢畅隐忍着,也因为这隐忍,变得愈激情。
清水汗淋淋地倒到床上,他趴到那恩的耳边说:“哪天……哪天你来我们公司的写字楼,家里……太……”
那恩的牙齿轻轻地咬着清水的耳垂,清水喘息着把那恩抱在怀里。
那一夜,林清水很幸福。第二天起床洗漱时,嘴里哼着歌。他对清秀说:“什么都不用想,踏实住着,还有,今天云朵回家,有空你去接接她!”
那恩帮付锦绣往上端早餐,她说:“是啊,清秀,这几天你跟你哥好好聊聊,他们之前不是捧红过好几个作家吗,也把你捧红了,看他们魏家还敢狗眼看人低!”
清秀点了点头。却还是很仔细地听着自己的手机响没响。
清水走得早,公司要开个会,路上堵车时,他一直在给自己打气,和平的团队做得跟团伙似的,公司挣钱不多,员工薪水倒定得很高。这个坏人就得自己来做了,一定不能心慈手软,手起刀落,公布完辞退名单,谁找都没用。
林清水在机关里唯唯喏喏惯了,很难举起杀罚的大权来处理掉那些人浮于事的员工。但是,公司日益窘迫,不裁人,不想办法,恐怕真就要关张大吉了。
林清水要挣钱供房子养孩子和老妈,祝和平要拿到钱做康复,这一切逼得林清水不得不痛下决心。
把公司的困难说了一遍,林清水站起来,眼睛扫了一遍众员工,他说:“祝总身体一时半会儿很难重新工作,我呢,不避讳地跟大家说,我是职场菜鸟,公司前景如何,我也心没底,所以,我也不希望耽误了各位的好前程……”林清水觉得自己有些说不下去了,小会议室里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不知谁低声说了句:“林总,公司正是困难时期,我们不离开!哪怕你每个月只给我们个吃饭钱呢,我们也跟着你!”
底下好些人跟着附和:“虽然我们跟祝总没挣多少钱,但哥们义气还在呢,我们不能这时候离开公司。
几句话,把林清水的眼泪给逼了下来,他说:“那好,从现在起,为了祝和平,也为了我林清水,更为了你们自己,我希望咱们能拧成一股绳,把公司的业绩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