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晓倚伸手拦出租车，后面有一人高马大的男的冲了过来：“等等，小姐，这些画是你们落下的吧？”
米晓倚接过那些画递给米晓佩，说了谢谢。人高马大男说：“小姐能否留个电话吗？我是个编辑，对你的画很感兴趣！”
米晓佩说：“好啊——”她的后半截话被堂姐的目光瞪了回去。米晓倚说：“先生，这招泡妞，招术太老了吧？”
人高马大男满脸通红，“我叫蒋寒，我忘带名片了。”
米晓倚上上下下扫了一眼人高马大男，会脸红的男人在这地球上跟熊猫与中华鲟的数量相当，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去。米晓倚抽了一张米晓佩的画，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坐上出租车，米晓佩还可惜着：“万一是次机会呢？你知道我做梦都想成为大陆的几米，还有，你干吗给他你的电话？”
“你一有夫之妇，还是纯洁妞，万一碰上骗子咋办？”米晓倚回头看到蒋寒立在路边，正摆着手，心里恍然动了一下。
“是骗子，你还把我的画给他，你就不怕骗？”
“我这样的姑娘，不骗他，他就得念阿弥陀佛了！”米晓倚从倒车镜里看到自己，自己的脸竟然也有些红，真是见了鬼了。
05
清秀是早上九点多进门的。
早上又是一场兵荒马乱。云朵有些感冒，叽叽歪歪，那恩要准备一堂什么课，付锦绣是弄不明白的，清水有个什么活动，晚上又弄到半夜。付锦绣就不明白这城里的人，白天忙活一天不够，晚上非得干半宿吗？望山村，只有玩麻将的人才点灯熬油的。
付锦绣早起用电饭锅做了粥，煎了鸡蛋。然后就坐下看着他们三个人忙活了。尽管这段日子以来，云朵跟她亲了许多，但云朵不高兴时，她还是闪得远远的，能帮上忙帮忙，帮不上忙，也不添乱不是吗？
好歹清水一家三口出门，付锦绣长舒了一口气。
她收拾完秋来北京看儿子，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一住就这些日子。日子快得跟做梦似的，清秀那么快就结了婚。日子又慢得跟蹲了监狱似的，在医院里一天恨不得都当一年熬。在这家里也是。白天空空荡荡的，电视里那些吵吵闹闹的连续剧她看着看着就烦了。躺在沙发上一小觉一小觉地睡，再不必害怕打呼噜了。整间房子被自己的呼噜占满了都不怕。可怕的是晚上，晚上清朗朗地醒着，恨不得自己这辈子的往事都涌进脑海里，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地过。
付锦绣想望山村了。想端着饭碗站在院子里跟大良妈没完没了唠嗑的日子了，想一个人在地里一根垄一根垄往前铲，腰酸到软，直起腰看看天空那种日子了，想东北豆腐和玉米馇子的味道了……这北京有什么好？人跟困在笼子里一样，自己被困在家里，云朵被困在幼儿园里，那恩跟清水被困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哪像望山村敞亮啊。整个山、整条河、漫无边际的黑土地都是咱们的，还有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村子，还有这家那家的热炕头，尽可以撒了欢地走。哪都是熟人，哪都是满的、热腾腾的……
付锦绣边擦地边想着望山村。除了擦地，在这个家里，她很自觉地不再动微波炉，哪个是可以放进那里的盘子，她永远搞不清。她也不再动洗衣机，哪件衣服能放进洗衣机里洗，哪件要拿到外面洗她也搞不清。她能做的就只是擦地，把地当成热炕擦。起来倒水时，门铃响了，付锦绣愣了一下，这钟点谁会来呢？
是清秀。她的心里瞬间绽开了一朵花。清秀大包小包地进来，她问：“哪天回来的？”清秀低头换鞋，说：“前天！”她听出清秀声音有些哑，心忽悠了一下：“怎么了？”
清秀抬起头，冲她笑了下，“没事儿！我给你买了柚子，你总上火，吃点这个败败火！”
付锦绣很敏锐地从女儿那笑容里抓到一些讯信，她哭过，她的脸……
“到底怎么了？这么磨叽呢？”她火了。
清秀挨了打。她从小再苦再累都没舍得动一巴掌的清秀被她结了婚几个月的男人给打了。这还了得吗？
“因为啥？”付锦绣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火气。
清秀进厨房拿了水果刀出来，拍了拍那柚子，说：“这个皮不厚，拿着压手！”
她真的生气了，清秀这丫头不知道她这个当妈的心吗？这些年，她像老母鸡一样时刻张着翅膀护着她的一儿一女，那是她最后的底线，谁也不能触碰的。
为了这，她跪着去替清水借上大学的钱；为了这，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要走进她生活的男人；为了这，她原谅那恩的种种挑剔，她也原谅了云朵舅舅撞伤她逃跑。当然，为了这，她不能容忍她的女儿挨打。她能容忍儿媳妇或者女婿对她不好，却不能容忍他们对她的儿女不好。这坚决不行。
她把这些话说给了清秀，清秀的眼泪流成了一条河。清秀开始讲那天发生的事，她听得仔仔细细，生怕落了哪个细节。
贺淑敏过生日，上次清秀回来去婆婆那，公公特意提了这事，清秀算了下，自己那时大概得带团在外面回不来，所以，那次，她特意用自己留下的钱买了一对金耳环，包好，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她想着过生日那天打电话让一凯带过去。结果就忙忘了。
想起来时，已是贺淑敏生日第二天。清秀心想这下可真是坏了，想起婆婆那张冰冻了的脸，她的心上盖了一片乌云。清秀打电话给一凯，让他赶紧把那耳环给婆婆送去。电话那端一凯懒洋洋地答应着，显然还没睡醒。
清秀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婆婆打电话时，一凯打电话过来，说床头的抽屉里根本就没见什么盒子。一凯很不满意，问清秀跟他还做什么戏啊，没买就没买吧，他妈又不缺她这点东西。清秀火了，说：“魏一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那么愚蠢吗撒这个谎？”
两人在电话里不欢而散。清秀也纳了闷了，再仔细想了一遍，自己的的确确把盒子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了，怎么会没有呢？
清秀给婆婆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带团回不去，前一天手机刚好没电，清秀说：“妈，回去我跟一凯请您吃饭，我还给您准备了礼物呢！”这端贺淑敏很冷淡地说：“过不过的吧，这养儿养女也就是这么回事，一凯连个人都不见，你连个电话都没有，还好有个老头子，做个伴……”
清秀的心堵成了北京二环的晚高峰，喘不过气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带团回来，清秀踢掉鞋就冲进卧室里，拉开抽屉翻个底掉，可不就没有吗？清秀有点蒙。
一凯回来，清秀坐在黑暗里，没开灯。他开门看了清秀一眼，“啪”地把灯打开：“在这起什么妖蛾子呢？”
清秀的脸色很难看，她说：“魏一凯，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凯侧身倚在门框上，说：“你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回来，别惹事啊！”
清秀从小到大，在家是付锦绣手心里捧大的，在学校是老师手心里捧着成长的。清秀不容忍别人这样跟她讲话。她咄咄逼人：“是你交代呢，还是我给你拿证据出来！”
一凯笑了，走过来想抱清秀：“老婆，咱不闹，我饿了，咱是先上床，还是先吃饭？”
清秀使劲推开一凯，她说：“我还真是看错你了，耳环你找到了吗？”
一提耳环，一凯也急了：“你有完没完？你什么时候买耳环放这抽屉里了？我都说了，妈那没买礼物，什么时候咱补上，况且她也不缺那个……”
“你放屁！她有是她的，我买了，你妈还不定给我个好脸呢，我不买，你妈还不吃了我？”
“好，好，好，你买了，那在哪呢？”
清秀打开抽屉，抽屉里有一支口红，她冷冷地问一凯这是谁的东西，怎么会在她的床头？
一凯愣了一下，拍着脑门喊“晕倒”，清秀冷眼看着一凯，她说：“用不用我给你倒杯水，你慢慢说，编好了，别出纰漏。”
一凯说：“秀儿，你真误会我了，是这样，我们公司聚会，喝得挺晚的，方炎和楚洁几个住得远，就蹭到咱家来了……那耳环，不会吧，完了，完了，这事整复杂了，他们不会拿这个吧？”
清秀的目光半刻也没离开过一凯的眼睛，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弯，她说：“你知道我给杂志都写些什么东西吗？一凯，这个故事太平凡了，换句话说太俗套了，我写这样的稿子交上去，根本就过不了稿你知道吗？”
一凯急了，翻手机，“我打给方炎，让他跟你说！”
“说什么呀，春晚小品你没看过吗？男人打电话给哥们，肯定瞒着啊！改天，他女朋友打给你，你也替他瞒！你说吧，你是把女网友给弄家来了呢，还是叫了鸡？”清秀似笑非笑的表情彻底将一凯激怒了，一凯照着清秀的脸就是一巴掌，清秀一趔趄，扑倒在床上。只停留了一下，清秀像小狮子一样冲向一凯，一凯也被自己打的那巴掌吓呆了。清秀上来跟他厮打时，他举着手：“秀儿，秀儿，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
清秀泣泪横流，一凯的脸上、手上都被她挠出了血印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住手！”清秀跟一凯一抬头，看到贺淑敏手里拿着钥匙站在门前。
“妈！”一凯推了清秀，站起身来。
清秀随着站起来往外冲，一凯一把抓住她。贺淑敏冷冷地说：“你要是今天走了，就再别想回这个家！”
清秀觉得后背冒凉风，她清醒了一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偌大的北京，能去的也只是哥哥那。去哥哥那跟老妈挤吗？老妈身体还没好利索，为自己的事再着急上火……还有，嫂子会看笑话吧？
清秀转回屋，坐在沙发上。贺淑敏去找了医箱，给一凯脸上、手上的伤处理了下。她说：“挠死你也不多，自己找的！”
一凯打电话给方炎，他说：“你问问楚洁，那晚在我家睡，看没看到抽屉里有个小盒子，是我老婆给我妈买的生日礼物！”
挂了电话，三个人三个方向坐在客厅里，谁都不说话。
半晌，电话响了，方炎说：“哥们儿，你在家等着，我跟楚洁这就过去。”
贺淑敏转头瞅了儿子、儿媳一眼：“你们谁先说？这真长出息了，结婚这才几天啊，把农村妇女的优良传统就带过来了，接下来怎么着啊，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凯赶紧护着清秀：“妈，不怪清秀，是我先动的手！”
贺淑敏白了儿子一眼：“你英雄，到底怎么回事，谁先说？”
一凯磕磕绊绊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清秀始终一言不发。
方炎跟楚洁满脸通红进来，楚洁把包倒出来，那只装耳环的小首饰盒就在一堆化妆品和日用品中间。楚洁说：“我早上找口红，没找到，就快到点上班了，把东西往包里一划拉，没想到……我这人就乱七八糟的，回去也没仔细看这包，也没发现……”
方炎一个劲道歉，说改天请嫂子吃饭赔罪，一凯拍了拍方炎说：“没事儿！”
一场误会，却明明白白伤了两个人。清秀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本来为讨好婆婆，不想这次却更深刻地得罪了婆婆。贺淑敏别的都不提，单说清秀挠了一凯这事，她说：“清秀，我跟你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那都是不能碰的。他是男人，要脸面，你这明天叫他怎么出门？”清秀的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一凯去拧了热毛巾递给清秀，清秀的泪滚滚而下，止也止不住。一凯转头冲老妈嚷：“妈，你都不清楚怎么回事，说什么啊说！”
贺淑敏气哼哼地拿起包：“算我多管闲事，魏一凯，我跟你说，有你的好日子过！”
那个惹了事的耳环连同盒子摆在茶几上，清秀起身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那天晚上，清秀睡在了另一个房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