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恩低头不语。“秘密文件”事件之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冷战”状态。谁都不肯先说什么,在家里客客气气的,在外面众人面前,仍是恩爱夫妻的样子。父母为那里的事已经操碎心了,那恩不愿意跟父母说他们俩的状况,让他们担着心。想着往前走走再说吧,婆婆身体好起来,那里平安出来,然后过了年,春天来了。这样想,那恩的心的惆怅落了一地。
“妈,我知道就你心眼好!可是,就这样放过他们家,我这心里别扭着……”清秀的眉毛拧成疙瘩。一想起老妈被撞后孤零零地躺在这医院的病床上,清秀就难过得想哭。
“别扭啥?我这不好了吗?咱这日子不得往下过吗?我看那一凯对你真的挺上心的,你也不小了,差不多就嫁了吧!在咱望山村,26岁,孩子都快上学了……”娘俩的话题转到一凯身上,那恩停了停,和林清水推门进去。
清秀站起来,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表情。付锦绣是热切的高兴的,她问儿子儿媳妇:“你们俩都来了,云朵呢?”
“跟姥姥在家,我爸妈准备饭呢,妈,清秀,叫上一凯,咱都过去!”那恩明显带着讨好的口气说这番话。
林清水看了她一眼。清秀也正好看林清水,目光迅速地短兵相接,迅速分散,清秀的口气缓和许多,她说:“嫂子,不用麻烦了,我跟一凯说好了,把妈接到他那!”
“这说的是什么话,非亲非故的,咱妈凭啥住他那?”林清水很不满意妹妹自作主张。
“这不马上就有亲有故了吗?再说了,你们的房子不是卖了吗,让妈跟你们住出租屋?那妈还能活吗?”清秀瞥了那恩一眼,那恩的脸色很难看。
“房子没卖,那里把他的吉普车卖了……”那恩解释道。
清秀不理那恩那个碴儿,仍对着哥哥林清水说话:“妈到底落了你什么好?供你上完大学,连自己老妈都养不了!早知道妈养了你这窝囊废,还不如当初就……”
“清秀,越说你越赛脸了。你给我去收拾东西,这没你事儿。”付锦绣使了最大力气呵斥女儿。林清秀撅着嘴出去。
付锦绣拉了那恩的手:“小恩,你帮妈梳梳头吧!”
那恩找到木梳,替付锦绣梳头。付锦绣岁数大,头发却留得很长,平常都在脑后盘一个髻。那恩说:“妈,您头发真好。”
付锦绣笑了:“我不用那些瓶瓶罐罐洗发的东西,我就用点面和醋,养头发呢!小恩,你别生清秀的气,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不,这研究生死活不往下读了,要跟一凯结婚呢!我也寻思着,结就结吧,老大不小的了,她结了,我这辈子的心事就都了了!”
那恩赔着笑,她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没有立场替婆婆出什么主意了。“我看那一凯人不错,清秀也不小了,她做了决定,就随她吧!”
付锦绣继续说着:“嗯,随她。颖啊,这次的事儿是妈不好,妈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事没经历过?结果这么不压事儿,连累了你们不算,还连累了云朵的舅舅,一想到这孩子关在里面,我这心就揪得难受……”
“妈,您别这样说,您这样说,让我们那家人哪有脸站在太阳下呢?”那恩看了婆婆一眼,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想法一冒出来,她的心颤了一下,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恶意来揣度人了?她记起老爸的话,要真真正正把婆婆当成妈。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来侵袭,她和清水,恐怕已没有了回转的余地。那么,她跟她,以后恐怕也只能做路人了。这样想,心有些酸楚。
“说什么林家那家呢?你嫁给清水那天,无论你们愿意不愿意,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小恩,我是农村老太太,不识字,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道理总还是懂一些的。这事连累到云朵的舅舅,那孩子长得跟电视上的明星似的,这些日子在里面,肯定是遭了不少罪吧?”
“那是他罪有应得!”那恩这样说着,心里还是疼的。她就这一个弟弟。纵使他爱玩,没个正形,他对她这个姐姐却是十二万分地好。那恩仍记得她跟林清水对象时,父母反对,是那里坚定地站在了她这边。
“我跟清水说了,咱跟公安局好好商量商量,咱都是亲戚里道的,碰的不是外人,让他们赶紧把人给放了。”
“妈,这事儿公安局说了不算,他是肇事逃逸,要法院判!”
“法院也得听听咱们的啊,咱们都不追了,他们还关着云朵的舅舅干啥?不行的话,我这老婆子去跟法官说!”付锦绣有点急。将心比心,要是林清水被关起来,她这个当妈的得急死。
自己住院这些天,吴玉芳天天来,调着花样给自己弄吃的。身上穿的睡衣,脚上穿的拖鞋,甚至这毯子,这杯子,都是吴玉芳买来的。她只字不提儿子那里,就仿佛没这事儿一样。她不提,付锦绣的心却跟明镜儿似的。她一个乡下老太太,纵然是亲家,是云朵的奶奶,但走动个大花面也就算了,怎么会这么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呢?这当妈的良苦用心她怎么能不知道呢?付锦绣早就打定了主意:放过那里。不能因为这事,毁了那孩子一辈子。别说云朵姥姥这么对自己,就是不这样,她也不会为难他们老那家。她得为儿子清水着想,她不能让自己这烂糟事,拆了儿子的家。
那恩帮付锦绣把头发梳好,拿了镜子给她看。付锦绣说:“嗯,挺俊!你妈年轻时候,也是个俊女!”那恩笑,“看得出来,现在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颖啊,清水,别听清秀胡叨叨,我去你们那住,我还得稀罕稀罕我小孙女呢!再待几天,消停消停,我还是想回村里去过年,咱老家那房子还是大良子给烧着呢,总麻烦人家不是事!”付锦绣弯身拿鞋,那恩急忙蹲下帮婆婆穿上鞋子。脚腕骨折,还不能穿从前的鞋,吴玉芳给她买了双大码的棉拖鞋。
“妈,您出院了,咱哪都不去,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不然,您就是还怪我,还怪那里,我爸妈都不会答应的。还有,那不是别人的家,是您儿子的家,也就是您的家,您就好生待着。从前的事……咱都翻篇儿吧?”说完这句,那恩抬头看了林清水一眼,四目相对,目光里都是跟歌德巴赫猜想一样复杂的情绪。
付锦绣穿了棉拖鞋坐在床沿儿上,身子还是虚得冒了汗,脸上却开了一朵花:“翻篇儿,必须翻篇儿。咱都一家人,说啥原谅不原谅的?”
林清水出去结账,病房里只剩下了付锦绣和那恩。那恩帮付锦绣把换下来的衣服装进袋子里,把床上的被子叠好。两个人远远近近地说些家常嗑儿,竟然也很温馨。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落到付锦绣的脸上,落到那恩的脸上,那恩在某一刻有些许恍惚,如果没有她和林清水之间的婚姻裂痕,如果没有她和婆婆之前的不愉快,这样的瞬间,不也是她想要的幸福吗?
婚姻真是太奇妙的一件事了。她爱一个人,然后她就与这不相干的老太太成了亲人,她必须用这世界上最温暖的词——妈妈喊她。然后,她要跟这个人分开了,或者,她就再与这个曾经叫过妈的人没了一分一毫的联系。哦,不对,她还是云朵的奶奶,这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的事实。
05
米晓佩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折腾出来,一套一套试。这套太孩子气了,这套露太多了,这套颜色太花红柳绿了……米晓倚脸上贴着面膜冷眼看着堂妹:“你是去见奥巴马吗?”
“见奥巴马值得我这么折腾吗?今天那里撞的大妈出院,那里家请客,姐,我这可是第一次到那家正式亮相,这决定着我在未来公婆心目中的定位,你说比不比奥巴马重要?我又没想跟奥巴马过日子。姐,你看看我是不是黑眼圈太重了?”
“不重!这套就行,别折腾了。你不是说你劝那里自首,已经给那家父母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吗?”说起那里,米晓倚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那是,你猜那里的老妈说啥?说家有贤妻,夫不招横祸!这是啥意思?这就明摆着认可我做他们那家的儿媳妇了嘛!”米晓佩的眉眼笑到一处,弯弯的,很可爱。米晓倚想,自己总当她是小孩子,其实,小堂妹真的长大了。
米晓倚从泰国回来,发现堂妹米晓佩从一株缺水的植物变成了凶猛的动物。米晓倚知道能发生这种化学反应的只能是爱情。
这世界上不能瞒人的除了打喷嚏就是爱情了。果然,没用米晓倚问,米晓佩就盘腿坐在堂姐的床上把什么都交代了。米晓佩报出那里的名字时,米晓倚的心忽悠了一下。她问:“他说他爱你了吗?”
米晓佩正兴致盎然着,根本没注意到堂姐的神态有什么不对。
“他在最无助时想到了我,这就是爱啊!”米晓佩自信满满。
“最无助?他怎么了?”
米晓倚的紧张终于让米晓佩有所察觉。“姐,你跟他熟吗?”
“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就最无助了?妞儿,我跟你说,你还别信男人装可怜这套,他们就会用这小伎俩来博得你这种小萝莉的心!”
“我才不小萝莉,姐,我跟你说,我才英明神武帮他做了最正确的抉择呢!现在想想这事,我都佩服得想给自己磕头!”米晓佩沉浸在无边的自恋里。
米晓倚赶紧往出拉她:“别把自己说得跟邓文迪似的,说,到底怎么回事!”
米晓佩眉飞色舞地说了那天的情形。
米晓倚有些难以置信:“你陪他去自首的?他撞的那老太太是他姐的婆婆?米晓佩,你没给我编故事吗?”
“嘁,我又没疯,给你编这么没营养的故事干什么?”
“那那里现在在哪?”
“在看守所里呗!不过,我去看过那老太太,人挺好的,肯定不会追究那里。还有,我也向我那个学法律的大师哥咨询过,这种情况事主不追究,应该判得不会太重!”米晓佩用洗甲水抹去指甲上的海绵宝宝。
“判得不会太重?你别告诉我说,你要等他坐牢出来!”米晓倚打量着堂妹。
“恭喜你,答对了。难得有入姑娘法眼的人,入了法眼,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别忘了我可是双子座!”
“双子座不是花心的代名词吗?”
“非也,非也,双子座女生在遇到真命天子之前,花心,遇到那个喜欢的人,就打死都不走啦!对啦,姐,你还没说,你跟那里熟吗?”
“不熟,不过是一些场合碰到过。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那里可是花丛里飞来飞去的蝴蝶,哪朵花都沾沾。还虚荣,一个小编导,有什么钱啊,开着辆红色牧马人!得瑟吧,出事了吧?”米晓倚简直有些义愤填膺。
“姐,你不是跟他不熟,你跟他有仇吧?”米晓佩的目光刺得米晓倚有些吃不消。
“你少扯,有什么仇。倒是你,你在北京就我一个亲人,你别弄七弄八的啊,有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二叔二婶交代!”米晓倚避开火力,扯开话头。
“我的姐啊,我23岁啦,在家,我爸我妈也管不了我啊,还要你对我负责,嘁!哦,对了,我决定工作了,我接了个出版社的活儿,画插画。”米晓佩腾腾腾回屋,拿来一个合同递给米晓倚。米晓倚迅速翻了一下:“你不是嫌这太幼稚,不接这活吗?这怎么又接了?”
米晓佩仍跳到晓倚床上,把脚塞到堂姐的被子底下:“这不此一时,彼一时嘛。之前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现在不同啦,我要攒钱,为了我们俩的将来做准备!
米晓佩抱着米晓倚的笔记本上网,午后的阳光落到她那张干净得清水一样的一张脸上,米晓倚是嫉妒的。
米晓倚不仅认识那里,还跟他有过短暂的一段情。米晓倚是那里的师姐,高那里一届。学生会的一次活动上认识的。说认识,是两个人说了话,彼此记了电话。事实上,米晓倚和那里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米晓倚说不上多漂亮,却是很打眼的女生,颇有男人缘。那里则是系草级人物,招蜂引蝶。那里的风头也不是盖的,迅速攻陷米晓倚的爱情阵线。两个人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两个人甚至连个像样的吻都没有,这份感情就走到了尽头。
米晓倚忍受不了那里到哪都跟女生眉来眼去的劲儿。她给他发最后通牒:如果你爱我,那我希望你的眼里只有我。
那里说:“干吗搞得那么累,我都没要求你眼里只有我。”
因为这句话,米晓倚转身就走,两个人冷战三天,那里在食堂端了餐盘来跟米晓倚和好。米晓倚以为自己胜利告终,却不想,那里仍是我行我素。说好了陪她一起去公共教室上自习,却陪了小师妹去看了电影。分分合合几次后,米晓倚彻底放弃。
尽管米晓倚摞下的话很理性,她说:“遇上什么男人是命运的事,但爱上什么男人、离开什么男人是自己的事。”但事实上,这段情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骄傲的米晓倚。
工作后,接头碰脸会遇到那里,那里身边从没缺过女生,米晓倚敲敲打打说些酸溜溜的话,那里毫不在意,竟然当米晓倚是自己的哥们。米晓倚也就无可无不可在应承着。
某位心理专家分析,男女恋人分手后仍能做朋友,只有两种状况,一种是两人都没深爱过。另一种是,一方还深爱着。米晓倚的情况便是后者。她只是那里长长泡妞名单里的一个,而那里却成了她生命里很难逾越的里程碑。
那一次,米晓倚实在没忍住,把那里的“恶行”讲给了那里正在追的一个女孩,那女孩再没看那里半眼。这事让那里觉得特别栽面儿,从此当米晓倚是巫婆一样的人物,得不到,便想着法破坏掉。两人再遇到,都当对方是空气。
米晓倚相亲,被人追,都没有再开始,不能说跟那里有绝对关系,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关系。
两人的生活工作圈子有重叠,偶尔还会遇到。米晓倚也想开了,这世界上好东西太多了,你不能都想要,要了,把它放哪儿呢?更何况,这个男人一路杨柳春风踩着女孩们的青春过来,成了二手男人、三手男人、四五六七八手男人,她米晓倚也真不稀罕。她以为她放下了,却不想,都说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冤家的路也太他妈的窄了。
这家伙绕来拐去,居然泡上了自己的堂妹,无论如何,晓倚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希望他也只是一时冲动,像窗前的那片云,来得快,散得快。只是,晓佩这傻丫头,别像自己一样,被他伤了才好。
床上的米晓佩正玩植物大战僵尸玩得高兴。米晓倚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再没精力这样玩或者这样心无旁骛地爱一场了。
那之后,米晓佩的嘴边就总挂着那里,那里剃成板寸简直就是玄彬翻版啊,他不混娱乐圈简直就是浪费人才;那里在里面读了史铁生的书啊,那里的案子就快宣判了……米晓倚说:“晓佩,你别成天把他挂嘴边上行不行,烦不烦?我一直还觉得你挺有品位的,到了,整个一个视觉系,我真没觉得那里除了长得好一点之外还有什么?”
米晓佩搂住晓倚的脖子说:“姐,你别瞒我了。那天我去你房间找书看,我看到你跟他拍的大头贴,你们俩好过,是吗?”
米晓倚的心忽悠一下,当然是打死不能承认的:“好过?晓佩,你还真以为那里是个万人迷啊?你看那种大头贴吗?我给你找出一堆来,大学那会儿多疯啊,喝多了,跟谁不拍啊?我跟我们英文老师还拍了张接吻的呢……”
“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没骗我?”米晓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堂姐,仿佛想从她的脸上挖出一个答案来。
“当然没有啊!你以为我像你那么花痴呢!我跟你说,你们俩也就三分钟热度!那里那人,嘁!我还真掐半拉眼珠都看不上他。”
米晓佩紧张的表情松驰了下来:“我就说嘛,我英明威武的大堂姐,什么男人能放进眼里啊,一个小那里,肯定拿不下啊!”
“少忽悠!”米晓倚倒真不再好说什么了。
米晓佩为那里东奔西走,米晓倚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想:等那里出来,一定要跟他谈谈,动谁她不管,只不能跟米晓佩。她和晓佩从小跟亲姐妹没两样。她不能让她不幸福。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