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胜天
悟空见后土笑意渐渐收敛,面色冷峻,似是真有些怒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后土自然为他极为担心,否则怎么会在意麒麟骗不骗她。
后土哼一声道:“今日,我且看看万兽之王有多大本事。”
麒麟一怔,喜道:“正好手痒得很,来来来!”
悟空急忙拦住,这两人若是动起手来,还不将齐天岭峰头削平千丈,于是站在他二人中间,道:“天下大乱将起,还有闲心较艺?”
麒麟哼一声道:“你无事便好,又有何乱的?”
后土见悟空不似说谎,问道:“燃灯与你说了什么?”
悟空摇了摇头,道:“非是燃灯缘故,而是地藏王菩萨出世了!”
“啊!”后土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会出来,又出来作甚?”
悟空一语不发,回了洞中,后土和麒麟互视一眼,敌意已消,便跟着走了进来。三人坐下,悟空又传音给通风,通风入洞喜道:“我便知道你定无事,却不料回来如此之快。”
悟空诧异道:“你怎知道我无事?”
麒麟摊手道:“我可没说燃灯是你师父。”
通风道:“我听我师父师叔闲谈时说起,自然不是麒麟说的。”
悟空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通风也两手一摊,道:“我以为你早就知晓,你又不问我,我哪有神机妙算的本事?”
悟空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通风道:“又有何事唤我来此?”
悟空道:“佛门地狱之事,麒麟前辈与通风尚不知晓吧。”于是悟空将自己从子母河入佛门地狱,在其中所见所闻讲述一遍,又说佛门地狱分作两半,一半归如来三身之一——泥犁菩萨管辖,另一半由燃灯照看。
地藏王所说的造化之精一事,悟空只草草说了,并未说出地藏是造化之判一事,麒麟和通风听得瞠目结舌,就连后土也不知佛门地狱原来为的是这目的。
悟空道:“闻听此事,我第一个念头便是,天庭那个造化炉是做什么用的?”
“问我?”后土笑道,“我对这事从不在意。”
悟空凝重道:“从前不在意,现在可要在意了,原本只道齐天岭安然无事便万事大吉,现在看来,嘿嘿,天地兴亡,又有哪个能逃得过?”
麒麟挑眉道:“莫吹大话,此天高不可及,此地深至无边,哪个能有翻天覆地的本事?”
后土也点头道:“天,上有星辰日月,可望而不可及,地,我曾入地底百万丈,亦无功而返,悟空说的毁天灭地,怕是无稽之谈吧?”
悟空顿感诧异,会元之厄这件事,麒麟和后土难道竟丝毫不知?他正想着,只听后土道:“悟空,你不会是相信了什么会元之厄的传言吧?”
悟空惊道:“姐姐你也知道此事?”
后土撇嘴道:“知道虽知道,但我自然不信。”
悟空看了看麒麟,麒麟笑道:“我也不信。”
悟空心道,上一会元中已有人到此了,你们竟然还不信,可是他又不能说出三清的真正底细,便道:“好吧,你们若不信,我也不强辩,只是佛门地狱此时所做之事,你们谁能看出端倪来?”
麒麟道:“他做什么,与我何关?”
悟空顿时无语,不过想想麒麟说的也不无道理,是啊,佛门地狱做什么,他又何必关心。这世上只怕许多人和麒麟同样心态,愿意相信自己的处境是永恒不变的,所以说居安思危说起来简单,又有几人能做到呢?自己若不是来历特殊,熟知西游故事,又怎能有这许多际遇,又怎能穿针引线将许多不相关的事织成一张大网呢?
后土见悟空陷入沉思,以为他心中不豫,便道:“悟空,你要做什么,姐姐助你。”
悟空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我也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挥了挥手,与后土告辞,后土看着悟空落寞身影,不由得有些莫名的难过,追上去拉住悟空道:“你说的会元之厄,你可从心眼里信了?”
悟空重重点了点头,道:“我以性命担保,确是真的。”
后土和麒麟对视一眼,关于会元之厄的传闻,她乃是自大禹那里听的,大禹只知三界有过会员之厄的传闻,便将这事当作闲谈和后土说了,后土也知三界是三清所造,只付之一笑而已。她身为土神,对脚下土地再熟知不过,就算合天下之力,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这地毁了,故而不信。
但悟空如此信誓旦旦,后土不由得真产生了一丝怀疑,悟空是谁?灵明神猿!这样的大事,他岂会欺骗自己?
麒麟也道:“悟空,若有什么事,你便知会一声,我虽不信,但总要保你周全才是。”
悟空点了点头,道:“我心里自然知晓。”
他对麒麟和后土拱了拱手,便拉着通风到了另一处洞中。
悟空和通风再无什么避讳,问道:“造化之精有何用处?”
通风听了“造化之精”四字,眼中露出迷惘神色,他想了良久,双手捂头道:“这东西似是十分紧要,我偏偏想不起来了。”
悟空道:“造化之精,一分为九,盘古得三,鲲鹏得二,七神猿得一,其余散至天地之间……”
通风忽地竖起一根手指,叫悟空停下,他又想了一会儿,眼中放出光亮,道:“我记起来了,造化之精乃是混沌精华,天地间仅此一份,无增无减。但盘古得三……他身躯化为大地,造化之精散了许多,既如此,天地间造化之精便多了许多,上古之人修炼起来较今人容易许多,便是这个道理。”
通风说的虽不是悟空想要的答案,却也并非无用,悟空又问道:“若有一人得了许多造化之精,那将如何?”
通风道:“你是说,佛门地狱中炼制的,乃是造化之精?”
悟空道:“正是!”刚才后土和麒麟在场,悟空只说是造化,并未说是造化之精,通风此时听出破绽来,便一语中的。
通风道:“若是一人得了……那还要看他能得多少了。”
悟空道:“得多少,又有什么分别?”
通风道:“造化之精,其实乃是混沌之力,盘古若无三分造化之精,岂能有开天之力?鲲鹏若无二分造化之精,如何澄清天宇?若有人真能如盘古一般,得三分造化之精……恐怕还真有毁天灭地之力!”
悟空听了通风这话,忽然冒出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来,难道这会元之厄不是天地所为,而是有人得了混沌之力,人为制造出来的灾难?
悟空这么想也并非凭空胡想,他虽不认同后土所说此天极高、此地极深的看法,却也极为纳闷这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哪里来。通风之语恰好给他提供了另外一个思路,便是——人,人可以获得这种力量。
盘古拥三分混沌之力便能开天,旁人若有了同样的混沌之力,只怕亦能毁天。还有句话叫:毁灭总比创造容易得多。
悟空有了这个想法,却不知这人毁天灭地的目的究竟何在,天地既毁,重归混沌,一切重来。难道图个好玩吗?
他脑中胡思乱想一阵,又想起老君说的“须知造化若无生,则发育无由,造化若无制,则亢而为害。按照我的推衍,三界内造化虽越来越多,但却越来越杂乱浑浊,这便是无制的表象。故此三界两百年后将亡,却非我三人以人力所致,乃是界内仙妖自作孽、不可活了……”
按照老君的说法,这天地却并非旁人毁之,而是造化暴长,抑制不住,如同一个气球越涨越大,终于涨破了这片天地。这思路更是奇怪,天地之外空无一物,怎么会涨坏呢?
既然会元之厄真真切切存在,那么不是人力所为,便是外力所致,现在自然推断不出。悟空心里存了此念,便动了要看看那两尊造化炉的心思。
天庭和西天都在炼天,这两件大事必是与天地相关。天庭玉帝王母只按照上会元的如来吩咐,一板一眼照行不误,却不知他们眼中的对手便是自己幕后老板。自己若能看看这两尊造化炉,凭着自己造化神猿的本事,只怕能看出许多奥妙来。但是此事却不是眼下急务,自己既平安归来,又不能再现颛顼之身,此刻必要回去取经了,否则一举一动都要瞒着旁人,实在不方便得很。
悟空道:“我要回去取经了,该如何是好?”
通风“唔”了一声,道:“我先去看看,聪明神猿行到哪里了。”通风出了洞,片刻便回来道:“走得甚慢,仍在齐天岭东北呢。”
悟空道:“想个法子,叫我和聪明替换,又不能叫旁人知道了。”
通风笑道:“我早知有此一天,法子早就想好了。”
悟空喜道:“可要万无一失才好。”
通风道:“自然不可有丝毫差错,不过此事必要兴师动众,才可乘乱行事。”
悟空忽然有些明白了,道:“莫非又要以齐天岭的名号捉人了?”
通风笑道:“不是捉人,只是将聪明引出来而已,出来的是聪明神猿,回去的却是灵明神猿,哪个能看得出来?”
于是通风与悟空出了洞,径直奔麒麟洞府行来。
久违了
唐僧一众过了半松林,仍向西北行来,此地虽非崇山峻岭,却也十分难行。假悟空聪明神猿为稳妥起见,不敢快走,唯恐生出事端露出破绽来,心中只盼悟空早日来替他回去。他既知自己神猿身份,又得了灵宝道尊吩咐,原本极为自私自闭的性格忽然有了极大转变,只听从通风安排,一切唯悟空之事为重。
这一日正行到一处河滩,唐僧催马在前,后面虽有三人跟随,但唐僧背影略显佝偻之形,与假悟空、乌平、悟慧三人格格不入,如同一人踽踽独行般凄凉。
正在河中寻石问路,忽见西南面飞来许多条身影,为首一人赤发红衣,身后跟随许多奇形怪状的妖兽。
唐僧纵使目力不济,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并未如以往大呼小叫,反而平静之极,或许他也看得出来,这条路便是一个舞台,无论是自己,还是那些半路杀出的妖怪,都是在演戏吧。
聪明神猿急忙来到唐僧身前护住,乌平放下担子,也站到唐僧马前。
麒麟等人还未到近前,空中闪出两个人影,正是暗中护着唐僧的东西值岁佛。麒麟见了东值岁佛,哈哈一笑,道:“手下败将,也敢来阻我?”
东值岁佛见了麒麟,非但不惧,反而战意颇浓,道:“施主修为虽高,我又岂能不战而退?”
麒麟道:“好,那便来吧!”
麒麟如一道火影,冲入东西值岁佛中间,双臂一振,朝二人同时击出一拳。二人同时来挡,却被麒麟这拳击得退出了老远,麒麟朗声道:“两个齐上也不行!”
此时,西边一人笑道:“那便三个齐上!”
麒麟向西张望,见一胖大和尚左手托着一对金钹,右手提着一条布袋翩然飘至,正是西天弥勒尊者。
麒麟道:“三人便三人!孩儿们,给我拿了唐僧!”
一众上古神兽一拥而上,聪明神猿无奈之下只得挥棒迎上,乌平也顾不得唐僧体面,直接将唐僧从马上拖了下来,化出真身将唐僧罩在身下,脖颈一缩,任凭外面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悟慧提起火尖枪邀战,也有两只神兽和他装模作样地打了起来,但这两神兽也知道悟慧乃是牛魔王之子,自然手下留情,这一边火球焰光乱飞,打得最是热闹。
聪明神猿一根铁棒舞得密不透风,他正对面迎上的这神兽名作饕餮,没打几合,饕餮传音道:“随我来!”
两人且战且退,入了一片密林中,悟空便在此林中等候,他见聪明神猿进来,道:“你且回齐天岭中!”聪明神猿如获大赦,化出本身来遁回了齐天岭。悟空和饕餮又假打几合,回了原来战场。
一众神兽正围着乌平龟身乒乒乓乓乱凿,悟空挥棒上去,使了几分真力,将这群神兽赶开,对麒麟喝道:“几次三番阻难,齐天岭为何如此胡搅蛮缠?”
麒麟正和弥勒尊者对峙,他手中虽无法宝,全凭一股真力抵住后天袋子,尚有暇与悟空道:“老子喜欢,怎样?”
悟空骂道:“呸!哪有半点儿高人风范,若有胆量,去西天寻佛祖叫嚣!”
麒麟哈哈笑道:“咦?说得好,我这便去!”
他双手一缩一吐,一股大力涌入后天袋子中,弥勒尊者抵挡不住,急向后退了百丈,方定住身形。他心中大惊,这个麒麟竟如此厉害,比大禹还强横许多。
麒麟说走便走,率众神兽呼啦啦回了齐天岭。
悟空来到弥勒尊者面前行礼,道:“东来佛祖,弟子有礼了。”
尊者扶起悟空,笑眯眯道:“好个激将法,你一句话却将祸水西引了。”
悟空故作惊诧道:“弟子可要提醒如来佛祖一声?”
弥勒笑道:“单凭一个麒麟,在西天却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悟空心道,麒麟也只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弥勒道:“你既回来,我便走了。”
咦?弥勒这话……似是知道聪明神猿假冒悟空,悟空心中一凛,燃灯和弥勒居然要好到这种无话不说的地步了吗?
弥勒飘飘而去,东西值岁佛又隐匿身形,悟空自然可见,这二人一左一右,将取经一众护在当中。悟空心道,这两人修为实在不济,只对付些寻常妖怪还可,齐天岭若真要拿人,你们两个岂能阻住?
但这两个在旁边窥探,悟空便不可再轻举妄动了。
他将唐僧从地上扶起来,唐僧淡淡道:“妖怪走了?”
悟空道:“师父,是弥勒尊者出手赶走了妖怪。”悟空此时却想起,弥勒尊者之前和燃灯一样,是力阻取经的,许多阻难背后都有他的身影存在,今日弥勒却反过来相助,这可有些反常。
弥勒既然与燃灯站在一边,自然不会对自己不利,燃灯在佛教地位至尊,除三千诸佛之外,佛教中恐怕大多为他后辈,明面上的事,不怕有什么搞不定的。但如来能将绝密的佛门地狱分给燃灯一半,不惧他参与到此事中来,恐怕也只因三字:你不懂!
燃灯不懂造化之事,自然看不出其中奥妙,但如来却料不到燃灯收了悟空这个徒弟,二人更能推心置腹毫无隐瞒。所以,决然不可叫如来知道二人之间的隐秘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
悟空扶唐僧上了马,趁机仔细看了看唐僧上丹田中的三魂七魄,果然如此!唐僧魂魄光团虽比小张大了许多,但其中造化之阴已是若有若无,这许多次转世,确是将他体内造化之精几乎耗尽。
悟空不由得有些心酸,无论为人为兽,这造化之精才是命之根本,堂堂一个阴阳神猿,居然被折磨到这种地步。他心中一冲动,差点儿就要将怀中的蟠桃取出来给唐僧吃了。
悟空现在已知道了,他自己吃了几颗蟠桃,体内造化之精不由自主地增长,魂魄中已有富余,故而才能生出那株幼苗,生出一黑一白两片叶子来。
唐僧若吃了蟠桃,是不是也大有帮助呢?悟空想了想,伸入怀中的手又收了回来,并非是他舍不得这颗蟠桃,而是他不知如来与唐僧之间有无微妙联系,若被如来知道此事,定会刨根问底,到那时可得不偿失了。
“握阴阳,控灵明,都逃不出我的手心……”悟空忆起如来这句话,似乎明白了一些,如来是要通过阴阳神猿来控制灵明神猿吗?他只将唐僧牢牢握在手心,对自己倒是欲擒故纵,也不太在意自己所为。若不是有撒手锏,怎么会这般有恃无恐,若真是如此,自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悟空对唐僧默默道:阴阳,苦了你,你就再忍一忍吧。
唐僧上了马,如同无事一般,他也不诵佛经,也不唱佛号,便这么信马而行。悟空一眼看见马镫下悬着的九环锡杖,过去取了下来仔细看了一番。
这是造化连心杖啊,只是任凭自己施展玄空法秘诀,却也看不出其中奥妙来。此杖竟是一根实心的锡杖,内中虽有微微造化流动,悟空却也未在意,法宝中有造化也是常理。唐僧回头见悟空端详这根锡杖,道:“悟空,你拿我锡杖做什么?”
悟空道:“师父,这锡杖宝贝在何处?”
唐僧道:“我哪里知道,既是观音菩萨所赠,自然非同小可。”
唐僧不知此杖奥妙,也在悟空意料之中,他又将锡杖挂好,不由得想起了观音菩萨,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这根锡杖的秘密。菩萨啊菩萨,这招反间计对你不知有没有用处呢。
悟空既然回了取经队伍中,自然不再耽搁日程,他在前开路,一切精怪退避三舍,唐僧放马扬鞭,行了半月有余,已从齐天岭东北绕到了西北,再走几日,便可过了这地界了。
这一日,悟空正跃在空中看路时,忽见东西值岁佛似是受了什么召唤,如中了鞭子的惊马一般向西面风驰电掣赶去。悟空心中一惊,莫不是灵山出了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