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好原始社会、母系氏族社会和文明单线进化论的怀疑
——读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其实在读马列原著之前,我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怀疑还没有这么多,以为马克思主义中荒唐的部分多数只是意识形态的歪曲造成的;读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之后,我才发现这一套‘一家之言‘有多么不可靠。
恩格斯写作此书依据的是马克思的《资本论》和摩尔根的《古代社会》,对于《资本论》的观点,要作出批评比较困难,我也没有深入思考;但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依据的是几个有限的个案和考古片段,却试图概括整个人类古代社会,可以挑剔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我甚至怀疑,如果没有时光机器,人类是否有可能重建对于古代事实的系统了解。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留下的痕迹(信息)就是不足以知道当时的全部情况,就好像很多永远也无法侦破的案件,线索太少。很多考古学者对于古代的描述主要依靠的是想像力和类比,得出的结论必定是值得怀疑的。
首先,是否存在一个美好的原始社会呢?马克思主义的文明发展五阶段论,将人类童年的原始阶段美化得一塌糊涂,这可能与文艺复兴之后欧洲的浪漫主义传统有关,也跟基督教对伊甸园的美好想像有关。马克思主义认为,在人类历史上存在过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奴役、人人平等、实行共产制度的完美社会,但之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万恶的奴隶社会,这两个阶段人性的巨大差异实在过于突兀,很难让人信服。很多人大概都赞同,人性不至于发生突变,虽然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本身是社会的产物,不同的社会环境会极大地改变一个人,但我们仍然得承认,人性依然有一些稳定的成分,这些稳定的成分与我们人类物种的生物特性相关,我们知道,自然界肉食动物普遍比较凶残,植食动物则比较温顺,而人类作为一种杂食的社会性动物,性情介于二者之间。这是我们在数百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与我们祖先数百万年的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生育特性等生物学特征相关,人性中的凶残和善良都有其功能,保证了人类这一物种能够繁衍到今天,不可能因为社会制度而根本改变。所以,尚处于童年阶段的原始人类不大可能突然变得善良无比,而到了奴隶社会,人类突然之间又变得邪恶无比,这与我们对人性和生物习性的认识相违背。而且,我们知道,原始部落吃人的传说并不罕见,也有探险家获得过确凿的证据,这进一步说明所谓的完美的原始社会很值得怀疑。恩格斯还相信,原始的氏族制度不存在奴役和统治,而且权利和义务难以区分,这也很值得怀疑,暂且不说氏族之间、部落之间的战争、仇杀和掠夺,就算在氏族内部和部落内部,长辈对晚辈的社会化过程中就会产生权力和服从关系,这种权力和服从关系不可能等到成年就立刻消失,有权力,就会有不平等,所谓人人平等的社会,从来都是一种空想。按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那么原来平等的社会,由于绝对的运动就会造成绝对的差异,差异就是不平等,所以说,不平等是绝对的,平等是相对的。原始社会是一个更加依赖于个体生理条件的社会,而个体的生理差异是无法消除的,有的人天生力气大,有的人跑得快,有能力的差异就会造成捕猎成果的差异,也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分工,所谓分工只存在于两性之间也是值得怀疑的。所以,马克思主义对于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化是一种想像和偏执罢了,与马克思主义对农民阶级与工人阶级的美好想象一样值得怀疑。
第二,是否存在过母系氏族社会?母系氏族社会的传说在现在的影响力依然非常大,我不知道是否有确凿证据证明确实存在过一个时期:妇女确实在整体上取得了对全社会的支配地位,虽然对权力的定义有千万种,但最核心的内容总少不了惩罚的权力,如果确实存在一个社会,妇女普遍比男性拥有压倒性的惩罚权力,那我相信确实存在过母系氏族社会。但在此之前,我深表怀疑。因为据我所知,在现有的196种灵长类动物中,没有一种的雌雄体重比会大于1,最多是二者体重比较接近,比如大猩猩,这一生物学事实的结果就是雄性在首领争夺中的绝对优势,所以在现有的所有灵长类动物中,都是雄性支配社会,包括多数的哺乳动物,雄性因为其体型和体力的优势,往往是取得支配地位,而且,在性关系中,生理结构决定了雄性处于主动地位,雄性激素也使得雄性更加好斗、更加有权力欲,所以,如果没有更确凿的证据,我们没理由假设作为196种灵长类物种之一的人类在这一点上有根本性差异,我很怀疑人类历史上曾经存在过一个母系氏族社会时期。
第三,文明单线进化还是多线发展?马克思主义最核心的文明发展五阶段论实际上是一种单线进化观,也是一种决定论世界观的体现。我在小学历史课的时候,曾经恍然大悟,原来人类不同文明不管相隔如何遥远如何互不往来,它们单独进化都会经历相同的五个阶段,这当时令我非常惊奇,因为我没有学历史课之前以为,如果中国没有在近代被迫与西方交往,不知道会进化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社会形态来,但是马克思主义说,没有其他的想象空间,只有一种可能,所有社会都经历这五个阶段,虽然有早有晚,但迟早都得自动发展到那个状态,这就叫做社会规律。当时,我是接受了这样一种新鲜的想法,觉得马克思主义很神奇。但是在考研时读《外国社会学史》中斯宾塞简介时看到了单线进化与多线进化的说法时,我就对这个问题又产生了浓厚兴趣,我想,社会规律或许还是有的,人类社会总还是从简单到复杂,社会分工日益发展,这样的规律应该是确定的,毕竟整个地球生物界的发展就是从简单到复杂的不断演化;但社会一定经历相同的几个阶段这就很可疑了。
技术发展往往在文明发展中占据了核心位置,马克思主义也是认同这一点的,所以可以从技术的发展来探讨文明的发展问题。技术发展固然有一定的路径依赖,一定的技术必须要在另一种技术之前奠定基础,比如冶金技术必须以火的使用为基础,电子计算机必须以电的使用为基础,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技术的发展也存在巨大的弹性空间,因为很多技术出现的先后和普及程度具有很大的偶然性,路径依赖也不是严格的。比如,电力的发明似乎必须在计算机之前?毕竟今天的计算机离开电什么也干不了。但未必如此,今天的计算机是基于冯-诺依曼原理的计算机,在电力发明之前,已经存在有各种各样的计算器(比如中国的算盘是十六进制的)、还有基于纺织机的计算器(以及其他基于机械原理的计算装置),通用计算机的基本元件是‘与、或、非‘三种逻辑门,只要能够实现这三种逻辑功能,就可以制造出计算机,如果在蒸汽机之后人类没有学会控制电力,那么,也有可能发明出基于蒸汽动力的计算机;至于显示器,是基于点阵显示原理,也未必要使用今天的电子成像技术才能实现,如果机械式计算机往纳米技术发展,也是有可能非常辉煌的。还有,计算机也未必一定要基于二进制才行。所以,看似必然的路径依赖存在很大的弹性空间。当然,即使人们最初发明出机械计算机,并且经过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发展出了非常精密的机械计算机,最后可能仍然会发现,使用电子原理来设计计算机速度更快更经济。但人们未必一定要先学会使用电力,然后才能发明计算机。
所以,恩格斯认为,铜的发现和使用一定早于铁的发明和使用,这仅仅是一种假设,可能是欧洲历史的情况,未必是其他文明历史的情况,不同文明对不同金属的使用更多的取决于矿产资源的类型和分布,而不是文明发展阶段。当然,有可能因为铜的熔点和铁的熔点不一样,使得冶铁必须以铜为容器而不能以木头为容器,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未必一定要是铜而不是铝先发现和使用。还有弓箭的发明,未必一定要在某个阶段而不是其他阶段,畜牧业未必一定早于种植业,这些都具有很大的偶然性。
类比生物进化出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三个分支,我相信,人类文明也是这样进化分支树式的发展过程,有可能会演化出差异很大的几个文明分支,每个文明分支也还会进一步分化出更多分支;生物界分化为动物、植物与微生物三大分支,相应的文明或许也可以分化为动物文明、植物文明与微生物文明。
游牧文明即动物文明,整个文明主要建立在对动物的驯养(人工育种、遗传工程)、食用(肉、乳、蛋)、交通(坐骑)、军事(****合一战队,大象、马、警犬)、经济(皮毛、骨器、药品、耕牛等)的基础上。
农耕文明即植物文明,整个文明主要建立在对植物的培育、食用、药材、植物加工基础上。
是否存在微生物文明?整个文明主要建立在微生物的基础上:育种遗传改造、酿酒(制药,比如利用大肠杆菌制作青霉素)、发酵制作面包(包括其他微生物食品)、细菌选矿(目前已经发现可以富集特定矿物的细菌)、军事(细菌战)?当然,任何一种文明都同时利用三类生物,但有其中一种是作为主要的经济基础。或许不在地球上,或者不是在今天,或许今天遗传工程的发展会导致将来诞生出一个主要靠微生物来生产药品、食物和其他工业原料及产品的文明来。
与生物进化不同,不同文明虽然相互隔绝发展出不同分支,但一旦这些不同分支的文明相遇接触依然可以相互同化融合成新的文明来,而且这种新的文明中包括了各自的文化基因,虽然有时候强势文明可能完全消灭掉弱势文明,但弱势文明多少还是会留下一些有价值的文化元素。
而在生物界,进化出的不同物种,物种之间会形成生殖壁垒,不同物种之间会有不同吸引交配的性标志物,尤其是亲缘关系比较近的物种,为了防止同类识别的混乱,反而会形成差异极大的性媒介。即使发生罕见的跨物种交配,不同物种的生殖细胞无法融合生育后代,即使亲缘关系比较近的物种相互交配(比如马和驴交配),就算生殖细胞融合了,繁殖出来的后代也不能成为一种单独的物种(丧失了生殖能力),因为不同物种的染色体数量不一致,无法一一对应地缠绕结合发育成健康个体。
为什么人类文明没有形成类似物种之间的生殖壁垒呢?这可能与人类尚处于文明发展的低级阶段有关,也有可能文明的进化与生物的进化就是不同。如果是因为前者,那么,文明(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智慧物种发展出的文明)是否有可能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形成类似于生殖壁垒的机制,防止不同文明‘物种‘之间交换文化基因呢?这或许是有可能的,但这就纯粹是想像了。或许,语言(DNA)或者意识形态(染色体)是一种类似的文明遗传机制,当不同文明发展出截然不同的语言(由于差异过大以至于无法恰当沟通和翻译,语言中的很多词汇是与生活环境密切相关的,比如爱斯基摩人语言中对数十种雪的不同词汇区分根本无法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和意识形态,这就有可能阻断二者交换文化基因的可能,比如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相互敌视的意识形态,相互之间非常难以合作和交流。这大概可以算是一种文明之间的生殖壁垒吧。如果宇宙间还存在着其他物种的智慧文明,或许它们的生物节律与我们完全不同,比如,类似细菌这样生命只有几十个小时的生物个体,如果真的有可能演化出文明来,我们如何与它们交流呢?它们或许是使用化学物质来交流信息的。在深海有一种鱼是依靠体表闪烁不同颜色和亮度的光来交流,如果这样的生物进化出了文明,那我们真的很难与它们交流,这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殖壁垒吧。
今天兴起的第二波月球探索高潮,在未来几个世纪有可能使得人类殖民外星球成为可能。由于宇宙尺度的巨大,比如两个恒星系之间的距离动辄数亿光年,如果人类未来得以定居在这样相距遥远的空间里,那就如同古代人类定居在海洋相隔的不同大陆,不同文明在一定程度上会独立演化,形成完全不同的发展轨迹。
所以,文明的发展就好像是很多捆中间有好几处被扎拢的稻草,时而分支发展,时而汇合同化,也有可能因为分支发展过久形成生殖壁垒,导致无法同化,形成不同文明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