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你先出去。”
他淡淡地说着。
“王,你不应该——”
“记住你的身份,出去!”
一个不似和谐的短短对话落音于四周寒壁的内室。
穿着束身紫色锦衣的独孤翎起身离了桌,擦过我的身旁,兀自地穿过珠帘。
隔着眸前黑色晶体因他离去而引起的晃动,我望着即将消失的紫色背影,喊了一句——独孤。
他停住了,然而,仅是短短的数秒,除却一道紫色的身影,落下的只是一道冰冷的空门。难道,这个就是朋友么?不,为什么,曾经贴心的那份真诚此刻变得如此冷漠?
“不要怪他,翎原本如此。”
身后,赵政温和的话语传入我的双耳。
“为什么你们,你们都那么不真实?!!!——你,还有他——为什么你们都那么不真实——”
转过身,已是迷雾的双眸看着烛畔的那个男人,我大声地质问着,掏出心肺般的质问着。
“瑶儿。”
“不要这样喊我,不要这样喊我……”声嘶力竭的喊声,釜底抽薪的疼痛,让我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无力地,我坐在了地上。泪水直落,柔荑颤抖。
“傻女人,你坐地上,寒气入体后,对女人不好。起来。”
只是落泪,只是呜咽,只是低喃,我推开他伸过的手。
“别闹,起来。”
走到我的身后,腰间一揽,将我抱离冰冷的青砖。惊愕,倔强,手肘不停乱舞着,披在我肩上,他的龙袍滑落在地。
“别乱动,寡人现在,现在没有那么多,体力。”
依稀地,我听到了他的话,轻微地,我感到了他的喘息。
“你…怎么了?你,你先放下我。”孟夜瑶不再哭闹
他,慢慢地松开了提抱在我腰间的手臂。我,凝住眼泪的双眸回看着他。已经穿上纱衣的赵政,站在我的面前,额间沁着细密的汗滴,苍白的脸略显着疲惫。
“赵政,怎么啦?你不舒服么?”
揉去眸中的那层迷雾,我茫然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虚弱的一面。
“寡人没事,半个时辰后就会好了。把衣袍披上,不要着凉了。”
弯下身,拾起时才落在地上的龙袍递到我的手上。
“赵政,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细密长睫下的那潭褐眸,是孤傲冷峻,还是温润如玉?我好想知道。
“你太心急了,这么快就想知道寡人今天的第二个安排。”他稍退血色的唇微挑着一个浅笑,淡淡地说着。
牵着我的手,赵政带着我走到桌几不远处的一帘黑色幔布前,缓缓地,他拉开了垂落在地的黑色幔布。
幔卷起,我的双眸中出现了触目惊心的那一幕,惊骇,恐惧,疑惑,半张着樱唇,一袭冷意迅速钻入心头。
“赵政,我怕……”
第一次,我主动地投向他的怀。紧紧地拽着他的纱衣,轻轻地靠着他的衣襟,吸取着他身上的那层暖意,倾听着他胸前的那个跳动。
“——不要怕”轻抚着我颤微的背,他重复着“不要怕。”
因为害怕,我靠着他,因为靠着他,我便感到了安全。吸着淡淡的檀香,我是那般舒心。难道,我对他有了——。不,不可能,不会的。否认的心,更紧捏拽的纤指。
“其实,该怕,该愧对的,应该是寡人。”
扶起我的肩,转向令我害怕的那个方向。
“看到上面的灵位了么?”
一排复一排,几十个灵位摆放在祭台上,奇异的文字书刻在灵位上,更显阴冷。
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我微点着头,不敢再看。
“呵,这祭台上的每一个灵位背后,都是枉死在他手上的大秦重臣良将”他不再言语,垂目低颌,被我握着的手,紧紧地与我相扣着——如情人一般的扣着。
“赵政……”
猛地,他突然拉过我的手,揽入他的怀,紧紧地搂住,仿似我会随时消失一般。
“寡人,总有一天会统一天下!”他一字一顿说着最后四个字——统一天下。
你能做到,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做到,贴靠在你的身前,感受你心的跳动,我知道你能做到。赵政,你一定能做到。我不信爱,不信情,更不信帝王会有感情。但是,此刻,我愿意抛开一切,倾听你的话,感受你的苦。“你还怕么?”
“不,我不怕。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了。”
“看到剩下的空灵位了么?”
“那是……”
“也许,其中有一块,就是给翎的。”他的话,略带哀愁,满带无奈。
“独孤?”孟夜瑶惊愕地看着他。
“以后,你便会知道。他要杀你,只是为寡人,因为你发现了这个禁地。”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让他杀我?”孟夜瑶幽幽地问着。
“傻女人,为什么老是问些傻问题?门是寡人特意留给你进来的。”
“可是,这里是禁地。”
“于你,这里不会是,因为,因为——你是西宫的主人。”
话语停落在“因为”,却继续在“因为”之上,这便是他给我的解释。
“赵政,我……”
“什么都不要说。好好地陪寡人一天。”轻放开我的身,他步上祭台前,将黑色帘幔再一次拉上。一排排的灵位再一次地被隐在了黑幔之后。离开地下室,赵政拉着我,回到了西宫第一层的高台。
把手抚琴,轻挑弦线,他教着我,而我则仔细地学着。
“笨女人,手这样放。”
“你个笨师傅,自己教的不好,还说我笨。”
“你——”
“嘿嘿——”
……
西宫,偌大的屋内,除却琴音的撩动,便是赵政和我拌嘴的声音。抛开他的身份,他的地位,抛开我们之间两千年的差距,我们就如初恋情人般调着小情。
午膳用过,晚膳食过。
晨日,骄阳,落霞——在屋外交替着。
淡橙,金黄,绛红——在屋内更迭着。
时间的流逝总是那么快,尤其在留恋的那一刻,越是珍贵,就越是变得短暂。
夜幕降临,星辰挂上,不经意间,孟夜瑶打了哈欠——嗯啊——
“困了吗?”指腹触碰在我的下巴,他轻声地问着我。
“有点。”
“寡人还有件事情没有做。”
微微一笑,他便如以往一般将我抱起。
“你想干嘛?”
“已经入夜,整个西宫就寡人和你,你觉得寡人想干什么?”抱着我,穿过紫色垂幔,他向着通往二层的楼梯走去。
他的意思是——?
“你放开我。你卑鄙!下流!”
邪魅一笑,星目一瞥,赵政继续着脚下轻步,拾梯而上,任由我在他身上乱踢,乱打,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不是没有体力吗?放开我,放开我。”
“你可以试试寡人现在有没有体力。”
浅褐眸潭中满是戏谑,羞赧的我只顾着鼻中的吐气,唇瓣的嘟撅。
西宫的二层是卧房,放置正中的床榻笼在紫色垂纱间,隐约着神秘,微透着浪漫。
“放开我。不然,不然,我喊救命了。”
斜睨着那张床榻,我紧张的心生生地堵到了喉口。
“傻女人,你喊吧,整个咸阳宫都是寡人的,就是喊破了嗓子,都不会有人救你。”话语刚落,宫女在晚膳时掌上的烛火被一阵带着檀香的拂袖清风灭了跳动的身影。瞬间,整个房内除了窗格微透的月光,已是一片昏暗。
“不要啊——”
“寡人都准备好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不——”狠狠地,我对着他的手臂咬上了一口。
——呃——突然的一个重咬,让他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臂,我顺势从他的怀中逃了出来。然而,因为暗,我只是朝着屋中唯一的亮处——映着银月的窗户逃去。
捂着右臂,他步步向前。
“赵政!你,你再过来,我就开窗跳下去。”
“你开吧。”
背着光,他健硕俊美的轮廓愈加地清晰,愈加地靠近。慌乱中,我背过身猛地打开了窗,探出身去,一阵凉意迅速侵入心肺,唇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好高的地方,若是我跳下去,不死也半翘了。可是,可是身后的他……
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怎么?不敢跳了?”
“谁,谁说,说,我不敢。”回过探出的身,微仰在窗沿上,而他已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紧紧地捏着窗沿的木条,手心中沁出的冷汗已贴在了上面,我的身微微地颤着。
“不敢跳,那就不要跳了。”只一步,他低低的声音已在我的耳畔轻响,而他魅惑的双唇已停在离我樱唇不到半寸的地方,善于琴瑟的那双手穿过我两臂下的空隙将我的腰轻轻一托。
“嗯——”我的唇被动地朝他贴了上去。
“好看么?”唇间轻轻的触碰,微微的交融后,他问着我。
“你——”蹙着眉,抿了抿刚被他强吻过的唇,我羞愤地低声咒骂着。“寡人问你,天上的月亮好看么?”
月亮?抬眼望去,繁星缀饰的夜空中,一轮皎月高挂在上,好美,好美,这是我第一次在古代欣赏这夜幕月色,没有污染的灰蒙,没有噪音的打扰,只有宁谥,万籁俱寂的宁谥。
“好看么?”
“嗯。……可是,可是有你这样让我赏月的么?”侧过脸,我不去看他。
“呵,怎么不可以?”
“我的,我的腰快断了。”我略有生气地说着。
“傻女人,你不早说。”
往后退了一步,托在我腰间的手,将我揽了起来,搂入怀中。那一刻,连贯的动作,轻柔的揽搂,都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我有一丝受伤。
“这是寡人今天的第三个安排。”他的话,轻拂着我的发丝,温热着我的耳缘,拨动着我的心弦。
低垂下眼睑,孟夜瑶看着月光落照下的白色衣袖。
“疼么?”伸过纤指,点触在被我刚才慌乱中咬过的地方,我轻轻地问着。
“不疼。”
“撒谎,肯定很疼。”点触变成了轻拉,他由着我牵过他的手臂,慢慢地撩开白色锦衣的长袖,两排牙印深深地落在了他的臂上,红红的,晕着紫色。莫名地,我的心一阵牵痛。
“真的不疼。”
修长的指穿过我鬓边散乱垂落的发丝,贴靠在我的脸庞,柔柔的,暖暖的,传递着他跳动的心。
微微抬起他的手臂,我略俯下身,轻吹着那个牙痕,指腹贴在边缘,小心地柔抚着,唇边兀自地问着:“这样是不是好些?”
他未言语。
“我问你呢?”
我继续着低头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再一次问着。
他依旧沉默未语。
“你疼傻了么?”抬起下颌,我的目光骤然与他的眸光碰撞在相交的那一刻。
好湿的褐眸,好湿,好湿,已经沾湿着那片细密的长睫。
“——寡、人、后、悔、了——”
后悔了?他后悔什么?他后悔的是——
抽出在我手中的臂腕,他将我紧紧地搂贴在怀中。
“——寡人,真得很后悔——”
“什么?后悔什么?”
“昨日的约定,我们都忘记好不好——”
他的臂紧紧地揽着我的身,他的指紧紧地捏着我的衣。
热烫的泪已难控于心,不自觉地,夺出我的眼眶涌落在他的身上,浸湿着他的衣襟。
我真的很想回答你“好”,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对不起,赵政,你给不了我要的爱,你给不了。既非唯一,又何来忠诚。更不用说包容二字,高高在上的你,又怎会去包容被你说成是丑女笨妇的我呢?
你知道么?这不是梦,不是赌博?因为我做不起这个梦,我也玩不起这个赌局。瑶儿,呵,一个是我非我的称呼,只能让我更狠地拒绝你——我不是,也不愿是替身。
抵推着他的身,我咬了咬下唇,决绝地回着他:“政…对不起,我不能。”
紧搂的臂瞬间失去了那个力,只是留着那个搂的动作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怨寡人过去对你的狠么?不,那是因为寡人怕……”
“不要说了,赵政,该忘的不是你的承诺,而是今天的错误。”孟夜瑶慢慢地褪去着他那形若虚放的双手。
“夜瑶,不要拒绝寡人!”
迷雾中的我已难辨他双眸的神色,而他哽咽的话告诉我,他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困了,对不起,王,请回吧。”第一次,孟夜瑶喊的是王。
“王——寡人记得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喊寡人。呵——王——”他冷冷地笑着,那笑声好痛,好愁,好凄,好苦。
久久地,我们站在冷月落辉的地上,彼此呼吸着凉薄的气息,相互凝望着对方,任由窗间袭入的轻风掠起我们的发丝,睫羽。
“既然,既然如此,那就陪寡人赏完今晚的月。”
悄然侧身,靠着窗扇两边的我们,左右相隔,对月空望,心难逾越。
夜深,躺在紫纱垂幔下的床榻上,我合着双眸,等待着他的离去。
榻边的微微颤动告诉我,他已起身。
消失的淡淡檀香提醒我,他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