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一层乌云随着夜风飘过,月儿在云后洒下一片柔和的淡光,依稀照得小镇朦胧幽静。这座小镇地处河北省靠着太行山脚的穷乡僻壤,声色犬马的夜生活十分欠奉,深夜时分老百姓们都已沉入梦乡,但城西一座两层的小型公寓楼上,却还亮着橘黄的灯光。
穆鹰盘膝趺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四周摆着五块半个巴掌大的玉牌,呈五角星形围着他,各自散发着一团莹白的辉光,荧光中隐隐有米粒大小的符箓闪动浮沉,渐渐形成一股飘渺难言的无形吸力。被五块玉牌所组成的法阵所牵引,柔和莹白的月光自夜空汇聚而下,融融洒洒地落在穆鹰健壮的身躯上,荡起一层极淡极薄的光晕,如薄膜般裹着全身。
一点点米粒大小的银白色太阴月华从融融洒洒的月光中沁出,融入穆鹰的胸腹,循手三阴经流向双手,如同一丝丝清凉的游丝溯至十指末端,然后回流手三阳经,从双手回溯头部,在头面处转入足三阳经,从头走足,蔓延过身体主干,在双足十趾末端转入足三阴经,最后从足走腹,在胸腹流回手三阴经,完成一个完整的周天循环。
清凉润泽的太阴月华流转在十二正经之中,一点一点微不可察地将经脉一次次扩张收缩,繁复锤炼,温养着经脉周遭的五脏六腑,令穆鹰在恍恍惚惚之间感受到全身绵软轻快,宛如吹着清爽的河风漫步杨柳堤岸。
如是者,一圈圈循环在穆鹰体内无声无息地转过,裹着穆鹰的那层极淡极薄的光晕渐渐有了一点点变浓变亮的趋势。
三十六周天运转完成,穆鹰深深吸了一口气,朦在身上的薄膜光晕徐徐融进身体,旋即一口沉长的浊气从口中吐出,穆鹰睁开双眼,从定境中醒来。
“最近三个月,也就今夜有了一点点进境,但距离先天境界却始终……唉,长生不老,果然是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
穆鹰站起身来,珍而重之地收起地上苦心篆刻了密密麻麻的符箓,摆作聚灵阵用的五块昂贵玉牌,散去如同聚光灯般照进窗户的月光,然后从冰箱拿出一份三明治,一边啃一边对着厅中神台上供着的骨灰盒含糊不清地诉苦道:“师父,你在天上是逍遥了,可怜徒弟我还在红尘中滚来滚去啊……”
五年前,还在读大学的穆鹰怀着一颗青春热血的心,用一盒叉烧饭救了一个奄奄一息、落魄颓唐的老头。这老头道号流云,据他自己说是阁皂宗当代掌门人,因为与茅山派的高手争夺一件稀世奇珍,身受重伤。流云老道念着穆鹰一饭之恩,便投桃报李地收他为徒。
初时穆鹰还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碰上绝世奇遇,有朝一日定能像那些YY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横扫八荒六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哪知道他很快就失望透顶:这流云说是阁皂宗掌门人,却连阁皂的山门所在都说不清楚;说是和茅山的高手争斗,那高手也不过是一先天中期的茅山门人,两人争的只是一块勉勉强强能算是中品的黄晶岩;最令穆鹰气愤难平的是,流云不过一个多月就重伤不治,与世长辞,却连一柄最最普通的飞剑都没给他这个新一任的阁皂宗掌门留下!
没有洞天福地,没有法宝灵丹,最初时甚至连修行用的玉石都没有,穆鹰就凭着仅有的几本缺章少页、如旧黄历般的典籍,开始了他的修真生涯。
大学毕业后,穆鹰凭着修真者对于玉石的感应力和辨别力,做起了一点倒卖玉石的小生意,也算经营有方,四年下来折腾出上百万的家资,在城郊买下一座两层的小公寓,还幸运地在大江南北寻摸到一些真正有几分灵气的玉石作修炼之用。
修真后,红尘俗世中的权势酒色穆鹰都已渐渐看得淡了,但仍令他心烦不已的,便是这一年来修为的停滞不前,始终停留在后天圆满的境界,距离先天至境恍若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跨不出那一步,至于长生不老的金丹大道,那更是没影子的事情了。
吃完三明治,穆鹰将五块聚灵白玉牌放回保险箱,然后从保险箱中捧出一具紫檀木匣,欣慰而又唏嘘地赏玩着匣中八块寸许大小,红光闪闪的玉牌。玉牌内部隐隐闪动着千百符篆纹样的圈圈点点,但表面却光滑得毫无瑕疵,恍若内部纹样是天生地长,自然造化的一般。
这八块红色玉牌乃是一套组合符箓“九子母火符”的八枚子符,是穆鹰千辛万苦在新疆火焰山找到八块蕴含有太阳火气的火玉篆刻而成,能发八团阳火罡煞,威力不逊于八颗*,只是每发一次阳火罡煞,火玉中的太阳真气耗尽,便须在正午烈日下重练九天才可再用。
如今这套九子母火符只差一块作为中枢操控的母符便大功告成,但穆鹰却迟迟不敢动手。
现代社会对大自然的破坏日益加深,绝大部分的洞天福地都已被世俗政府开发成旅游风景区,蕴含有灵气的炼材越来越少,相应的价值也就越来越高。这套九子母火符可是花费了穆鹰一半的家产,穆鹰迟迟不肯动手篆刻母符,便是因为篆刻母符的难度比子符高得多,怕一旦失手,平白浪费了一块价值六七万的火玉。
为了炼制这套九子母火符,穆鹰已耗费了上千块普通玉石作练手之用,今夜修为再有一点进境,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咬牙一试,篆刻母符。
穆鹰从保险箱中另外取出一块两寸见方的火玉,盘膝趺坐于地,左手掌心托着火玉,右手捏着刻刀,闭目凝神。
须臾,一刀挑在玉上!
一点淡红色的太阳真火,伴着一点穆鹰刚刚收取的淡银色太阴月华,从刀尖飞出,沁进剔透玲珑的火玉之中。玉块的表面不损分毫,但内里已多了一赤一银两点比尘埃还小的圈点纹样。
手起刀落,寂然无声而又迅若电光的刻刀一刀刀啄在火玉上,宛如幻术般在坚硬更胜花岗岩的火玉内染出一点点似字非字、似画非画的赤银两色圈圈点点,赤银两色交融,逐渐占满大半块火玉。
符箓大致上分四类:复文、符图、云篆和灵符。复文是指叠字成符,符图是指以符字的笔画构型模仿某个鬼神或某种自然力量而成符,云篆是指以神秘流转的各式云纹而成符,至于灵符,又称宝符,便是穆鹰此时篆刻在火玉内部的神秘符箓,凭借一连串圈圈点点的神秘排列组合,导引、诱发或召唤出大自然中的某种力量。
“火元牵引,听我号令,敕!”
随着穆鹰一声真言喝出,犀利的刻刀利落干脆地第八十一次啄中火玉。
火玉霎时从穆鹰的左掌上飞起,红光大盛,宛如中秋节的红灯笼般在大厅中亮了起来。数百组玄妙而又神秘的赤银两色圈圈点点像是活了一般,在火玉内流转运行,像是一颗颗缩微的行星熊熊燃烧,在火玉内流转成一团炫目的星璇。穆鹰苦心注入玉内的太阳真火和太阴月华在符箓的急剧运转中完美交融,阴阳互济,渐渐化作一团明红色的醇和亮光。
一旁地上的紫檀木匣中,八块子火符“嗡”的一震,飞出木匣,围绕着半空中灯笼似的母符电转飚飞,幻生出一圈圈令人眼花缭乱的火影红光。
“成了!”
穆鹰兴奋的一声低喝,双手掐定收宝诀,一指九子母火符,一大八小的九块火玉顿时光华骤敛,倏地飞落穆鹰身前地面,整齐地排成九宫格局。
热泪盈眶的穆鹰抚mo着地上九块耗费了他一半家产和大半年光阴才炼成的组合玉符,心中的激动、满足、振奋宛如澎湃的海浪咆哮翻滚,若非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他还真想壮怀激烈地仰天长啸一番。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轻微的法力波动,打断了穆鹰的意淫。
“嗯?难道有修真者在斗法,这可是平常难得一见的热闹,我正好想试试这套新炼的九子母火符,这回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穆鹰将九块火玉收入紫檀木匣,揣进怀里,飞身出了公寓,鬼影般掠向西方太行山方向的崇山峻岭。
…………
…………
“楼观派的贼子,你别欺人太甚!”赵朗气急败坏地翻过一座山头,一边踩着山坡密林的树梢飞跃狂奔,一边回头望向身后势携风雷、迅猛追杀而来的暗黄身影,怒骂不休。
这两天赵朗实是遇到了他生命中最大的机遇和危险。两天前,一介散修的赵朗在王屋山一处上古修士的洞府中发现了一卷蒙尘的空白卷轴,凭着先天境界的修为,研究出这卷轴竟能巨细无遗地显示出山川河岳的地下灵脉,当即大喜过望,按图索骥,追寻起太行山的龙脉所在,希望能凭地脉灵气将修为大大地拔高几层。
哪知道龙脉尚未找到,斜刺里就杀出一个楼观派的林淮,要强抢宝物,一场追杀就此拉开。
“赵朗,你一介散修即便得到了《五岳真形图》也无法保住,留下卷轴,道爷今夜饶你不死!”身穿一袭杏黄色八卦道袍的林淮眼见前面亡命逃奔的赵朗全无妥协之意,当下于飞掠之际,右手虚按,掌心亮起一团形状奇特的电光,口中真言喝出:“震!”宛如夜空下霹雳一声,右手已射出一道淡紫电光,飚向赵朗背心。
赵朗右手如同变戏法般凭空抽出一条湛清光华,向后一扫,斩中电光。“砰!”的一声,紫电当空爆碎,如同放了一天烟花,而赵朗手中清光也被紫电震散,露出一口澄如秋水的飞剑本体。
“楼观派的掌心雷,好生霸道!”赵朗强自压下一口冲到喉头的咸腥鲜血,借着反震之力,加速前掠。
紧追不放的林淮见赵朗硬拼一记掌心雷居然还能逃窜,当下不惜耗费真元,双手一搓,两手手心同时亮起楼观派特有的雷纹印光,口中真言连连喝出,如同一个接一个霹雳当空打下,震得山野轰隆,草木颤栗,一团团淡紫电光连珠价似从双手飚射而出,疾风骤雨般撒向赵朗。
赵朗闪过两道紫电后,终是再躲不过紧团团密密射来的掌心雷,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和法术都远逊林淮,今夜怕是难逃一死,遂决心一搏,回剑扫出一道十米长、门板宽的粗大剑光,运剑卸去紫电来势,然后甩剑将电光旋飞开去,不退反进,御剑术提至巅峰,挺着一道十多米长的炫目剑虹撞向林淮!
“砰!砰!砰!……”
剑虹势如破竹地撞碎十三团紫电,一往无前地横空杀去!
林淮也是斗发了性子,弃了掌心雷不用,双手合拢,十指交错,再往左右一拉,以真元凝聚成一只暗黄色、方圆二十米的浓云大手,就往赵朗抓去,要连人带剑抓成烂泥!
“轰!”剑手一撞,炸起一声惊雷!
赵朗的头颅被黄云大手抓爆,但仍有一缕剑光洞穿了黄云大手,“噗”一声击中林淮前胸,从背后穿出,拉出一条血箭!
“真是晦气,被这厮临死刺了一剑,还切伤了心脉,看来十天半月好不了。但这回让道爷我得了五岳真形图,以后天下大可去得!”林淮一手掩住胸前血洞,一手勉力运转先天一气大擒拿,将赵朗尸身抓了过来。
“谁!”
林淮突然惊觉有人窥伺!
但已迟了一步,九团栲栳大的火光从身后的密林中骤然射起,电转飚飞,撞上林淮!
“蓬!蓬!蓬!蓬!蓬!蓬!蓬!蓬!蓬!”
九声爆鸣,火花四溅,身受重伤法力大损的林淮转眼间湮没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爆炸之中,连他人生中最后的几声怒喝、惊呼、惨叫、呻吟都尽数被爆炸声掩盖,湮没无闻!
“这记闷棍打得太他娘的惊天动地!”
穆鹰在火光渐渐消散的时候,从一处隐蔽的山岩后掠出,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搜刮完两具焦黑破烂、面目全非的死尸,然后再次祭起九子母火符,用尽最后一点能量射出两道烈焰,将两具死尸烧成灰烬,彻底毁尸灭迹。
穆鹰谨慎地南下百里,确定没有人跟踪窥伺,待天亮后才绕了个大圈,到车站坐长途客车回到居住的小城,窝了起来,心底惴惴地清点这次偷袭的战利品。
散修赵朗用来盛装器物的乾坤袋被掌心雷炸成粉末,随身物件大多灰飞烟灭,穆鹰只在现场捡到他的一柄飞剑、十来块中下品灵石、一张柬书、一卷老旧尘封的卷轴。倒是那楼观派的林淮,他的储物量比乾坤袋还大三分的如意锦囊并未破损,除了二三十块灵石之外,还有两瓶丹药,一套六面令旗组成的旗门阵,以及一本楼观派的基础道书《文始心经》。
赵朗的飞剑被掌心雷损伤,不重练无法使用,穆鹰遂拿起六面令旗把玩起来。这六面令旗都是旗杆两尺长,白银铸就,旗面天蓝色,蓝底上以蚕丝般的雪白丝线绣有祥云雾岚,随手挥动,一片轻烟似的薄雾随着旗面往复飘摇,烟雨朦胧,清柔幽美。但不论穆鹰如何尝试,都无法催发出旗上附加的法术,看来是境界不到,这旗门阵怕是要炼出先天真气才能驭使。
随手翻了翻《文始心经》,里面记载有楼观派一些入门心法,与阁皂宗基础阶段的练气之法大同小异,对穆鹰意义不大。倒是书后附注的“掌心雷”和“先天一气大擒拿”修炼法要穆鹰十分感兴趣,可惜这两门法术都需要先天真气才能施展,他只能望书兴叹。
两瓶丹药,一瓶补血益气,一瓶治疗内外伤,都不是稀罕物。
穆鹰随手拿起那卷老旧尘封的卷轴,解开绳结,展开卷轴,内里竟是空白一片,只有一层薄薄灰尘。穆鹰用食指在空白画卷上一抹,只觉触感光滑如纤尘不染的柔滑画纸,伸起食指一看,指上竟真的纤尘不染。
“难道这层灰尘只是法术封禁的效果?他们战斗前说的《五岳真形图》,该就是这卷轴吧。”穆鹰的手上亮起一点点尘埃般细碎的毫光,掐了几次收宝诀和破封解禁的手印,卷轴都毫无反应,依旧保持沉默,尘封不动,“看来我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探索这件秘宝。”
穆鹰捡出赵朗那张在雷电爆炸中竟然没有粉碎的柬书,但觉入手一沉,赫然有厚铁片的份量,米白色的纸质封皮被雷火烤得微微焦黄,翻开一看,内里用文言写着一封邀请函,请人去渤海之上参加一场百宝会,只是函中并未指定被邀者的姓名,看来是谁都能持函赴会。
穆鹰仔仔细细将封皮的里里外外检查了十多遍,才发现邀请函的夹层中精细地绘着一层符箓,难怪能在爆炸中幸存。
“一封邀请函都这么讲究,看来这百宝会值得期待。说不定能找到些灵丹妙药,让我一举跨进先天至境!师父老鬼在上,你老人家终于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