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表嫂1
娇小的身材(不到一米五的高度),白皙的皮肤,不是白里透红,而是雪白里带点黄,看上去营养不良的那种,剪着齐肩的‘海佬头’(方言,一种发型),留着宽而厚的刘海,说话轻声细语,还带一点广味的地方口音。经常穿一件老式的长袖白衬衣,黑白条纹格子的裤子,做事情动作麻利,爱吃白菜配米饭,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表嫂。(表嫂是对小姨家儿子的老婆的称呼。)第一次见到表嫂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我从学校回到家,刚到院子门口就看到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的女孩在给小姨家的猪喂‘猪哨’(方言就是猪食),她在“噜噜噜,噜噜噜”的叫着猪,拎了一大桶的‘猪哨’走到猪圈边,打开圈门,把‘猪槽’(装猪食的容器,有的人家用木头做的,有的人家用石头或者水泥做,长方形的槽状容器,大概有一米多长)上面盖着的稻草扒开,用一根棍子捞干净里面的稻草,就把‘猪哨’倒进‘猪槽’里。躺着的猪儿们听到女孩的喊声,“噜噜噜”的叫着爬起来,摇头晃脑的向‘猪槽’走过来,闻到‘猪哨’的味道,猪儿们都迫不及待的把嘴放进‘猪槽’里,开始享用起它们的美味晚餐。看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总有些亲切感,于是我去问妈妈那个女孩是谁。妈妈说:“那是媒人介绍给你大表哥的媳妇,从上六(小村寨的名字)来的,今天是来看家的。(农村结婚习俗中的第一步:看家,第二步:递手信,第三步:吃开口饭,第四步:讨八字,第五步:拿彩礼钱,第六步:办婚礼。每一步之间大概隔一个礼拜,看年轻男女的感觉,有的会快一些)”。听了妈妈的话,我顿时对她好奇起来。心想:年龄和我相仿的姑娘居然要嫁人做媳妇了,她不该是和我一样在上学吗?为何小小年纪要承担生活的重担呢?但我心里也明白,在贵州山村里,早婚早育的现象普遍存在,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因为山地贫瘠,人们都是看天吃饭,庄稼不丰收,再加上交通不方便,山村里辍学的孩子比比皆是,女孩子更多。因为传承几千年重男轻女的思想左右着人们,大家都觉得女孩子是“泼出去的水”读再多的书也没有用,还是早早结婚生子才重要,所以,年轻的小媳妇在山村里随处可见。当然现在这种现象少了很多,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有了改变。
妈妈说的‘上六’我去过,是在一个高高的坡顶上,有五六户人家,家家都搭的茅草土墙房,家里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品,土灶,石头水缸,木制或者竹子编的椅子板凳。没有通电,照亮就靠煤油灯,也没有通水,喝水都是用木桶或者很大的那种白塑料壶到很远的地方去背回来的,没有通路,要出去就得走上好几个小时的山路。他们就靠种在地里的玉米、红薯、洋芋(土豆)生活,因为山势高远,引水困难,所以种不出稻谷,只能种需水量少的庄稼。妈妈说她小时候为了躲土匪,外婆带着她和大姨、小姨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解放分了房才住到我们这个寨子的,房子正好分在爸爸家的旁边,所以说妈妈和爸爸是两小无猜,一起玩着长大的。我家的老房子是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有一个石梯子的门口进去,三面都围着二层楼的木墙瓦房,进院的左手边是两间大木房后面跟着一间偏房,那是猪圈和牛圈,这是徐老四家,进院子正对面是三间大瓦房,两间是我家的,一间是何伯妈家的,进院子的右手边是一间大瓦房带着一间小偏房,这是小姨家的。四家的房子正中间是用刻着花纹的石头铺成的地坝,大家都叫它‘天井坝’。这是四家公用的地方,每到秋收的季节,各家的稻谷,玉米高粱收回来了都堆在‘天井坝’晾晒,这‘天井坝’也是我们四家小孩小时候玩耍嬉戏,听爸爸讲故事,听大人们摆龙门阵的地方,每到夏天晚上,吃完晚饭,寨子上的人们都会到外面乘凉,而‘天井坝’是大多数人的去处,因为爸爸经常在这里讲历史故事。月亮底下,听故事的大人、孩子经常把爸爸围在人群中。因为住在一起,所以我们兄妹几个总把小姨家当自己家,经常和小姨家的女儿们一起玩一起吃饭,有时候还一起睡觉,所以当我看见到这个新来的表嫂时,一点也不觉得生疏,感觉跟自己的嫂子一样。
于是,我便跑过去跟她攀谈起来:“姐姐,你是上六的?”表嫂有些害羞的回答:“是的。你是哪个?”我说:“我是四姑娘啊,就是那家的。”说完我用手指了我家的方向。表嫂顺着我的手看过去,说:“哦,原来是二姨妈家的啊,你是四姑娘吧?我听说你是在乡里面读书的,读书真好。”说到这里,表嫂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露出羡慕和尊敬的眼光。我回答:“是的,现在我已经读五年级了。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嘛,你今年几岁了?”表嫂一边看着猪圈里的猪吃猪食,一边回答:“过了年就十六了。”我当时想,只比我大两三岁啊,但却是要做我表嫂的人了,如果不是生活无奈,谁会在正是花季的年龄把自己交给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男人。看着表嫂,心里有些落寞。但我没有让表嫂发现,我继续跟她聊起来。我问表嫂:“姐姐,你家有几姊妹?”表嫂说:“我家有三姊妹,我是老大,还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和你差不多大,在读书,妹妹才五岁。”我说:“哦,你们上六去哪里上学啊,我记得你们那里没有学校啊!”表嫂说:“我们到‘小河’(山寨地名)去上,都是住在学校里。我都没上过学,只有我弟弟上了。”说完,表嫂低头看着猪圈里的猪,脸上显出无奈的表情。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接下表嫂的话,只是同情的望着她。心想:出生在山村的女孩真无奈,出生没得选择,重男轻女的思想行为压着她们,传宗接代的任务压着她们,生活的困苦压着她们。忽然庆幸自己是个很幸运的女孩子,生活在思想开明的家庭里,得到别的女孩的得不到的上学机会。这时我也想到大姨家的小表姐,大姨家就在表嫂说的‘小河’那里,小表姐比我大一岁,也是该上学的年纪,但她也辍学在家了,也许过不久,她也会像表嫂一样嫁给别人,结婚生子。果然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大姨家的小表姐被介绍给江苏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做老婆,从此我再没见过这个小表姐。还有小姨家的小表姐,她和三姐一样大,也是因为家里穷辍学了,还被广东的人领养做了人家的子女。寨子上的玩伴,亲戚家的同伴,大多数和我一般岁数的女孩都辍学了,她们大多数都会走表嫂的路,因为如此,我对表嫂有了更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