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到了今夜,以他现在的年龄想起那个夜晚,他整个人还是会禁不住全身颤栗。
那也是个黄昏,天黑得很早,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带着一群人,来到了他家的院子里。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手中端着个黑色的漆盘,那个漆盘上还一个绿幽幽的瓷瓶,和几只透白的杯子,他记得在那一刻父亲的全身都不住的颤抖着。
他吓得大哭了起来,父亲来到他的身边蹲下来,看他的时候,眼睛里也已有了泪光,紧紧地把他抱进怀里,看了又看。
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平生第一次吻了他的额头,那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吻他,父亲拿着他的肩,对他说,“儿呀,你是个男子汉,一定要记得坚强这两个字。”
说完父亲用手细致的为他擦去泪水,并偷偷的把一个辣得发苦的药丸塞在了他的嘴里。
母亲也哭着将他抱在怀里,大声地责骂着那些人,他怕极了,以至于记不清母亲都说了些什么,钻在母亲的怀里不敢向外看。
这时母亲泪眼婆娑,双手不住的颤抖着,为他从头整饬到脚,还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他的鞋袜中,他吓得只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还有母亲那意味深长的眼睛。
接下来他看见父亲将什么一饮而尽,又有两个人硬是捏开他的嘴灌下了一种很苦、很苦的东西。
当他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是很深,身边一片死寂,看不到一丝亮光。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可是无论他唤谁、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去喊,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突然狂风把门吹得咣咣作响,一声惊雷在门外炸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八岁的他借着那惨白的闪电之光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自己的父母的面目再不是往日的亲切,而是面目狰狞,七窍流血的倒卧在他的身边,他吓坏了,尖叫着、向后退着,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向后退着,身后有东西挡住了他的,他一回头只见身后纵横卧着他熟悉的家仆,一样的面目狰狞,一样的七窍流血,恐怖的场景远远地超过了八岁的他能承受的极限。
他吓坏了,不敢再呆在这院内,他更不敢再唤他的爹娘,他的腿用不上一点力气,那时的他寸步难行,只能任凭焦雷在头顶炸响,任凭那场急雨将他整个人淋透,人也渐渐的失去了知觉。
要不是那个去收药的老管家在第二天返回,恐怕他早已不在这世上。可是这场劫难给他留下的不仅是清苦的岁月,还有一世做不完的噩梦,一生无法去除的剧痛,再就是母亲在鞋中留下的那段话。
父亲的药只保住了他的性命,没能阻挡毒药在他的体内生根,八岁的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一夜白头,那腹部的剧痛,又一年重似一年,家里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在那一夜都不知所踪。
老管家的家人也在那一夜全部死去,就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他回到了旧宅,那里只有父亲留下的医书,老管家为抚养老东家的遗孤,耗尽了一切,在他十七岁那年离他而去。
瘦弱的他,硬是靠着自己的聪明和坚忍,撑到了现在,母亲塞在他鞋内那封信给了他必须活下来的理由,他的家里有太多枉死的人。
从他二十岁那年将长青堂做大开始,他就一步一步地在计划如何报仇。
他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有一天,他能来到他的仇人面前,他要不惜一切的去报复,甚至是牺牲他这在他看来已经死去的生命。
有多少次他仰天长叹,这就是他的宿命吗?是他来这个世上走上一遭的缘由吗?
这么多年,他没真正地笑过,也没再哭过,就连老管家离开他时,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他已无泪再哭,因为到如今他所能泣也只剩这一腔子血了。
那一天若水碰巧遇到正是他的旧病突然复发,药意外的洒落了又无法去拾。
这个意外,让他的生命中有了改变,他开始不停的取舍、挣扎,可是父母的遗命,全家人的惨死一直纠缠着他,让他无法摆脱。
他却开始寻求办法来解自身之毒,他开始设计如何在报仇之后全身而退,他在见到若水的那一刻起有了对生的期盼,他要留下自己的这条命去种花,他要把他的命留住,就只为她。
苏逸从身边摘下来一个酒囊一样的东西,来到了桌前倒了两杯,端到了定王爷面前,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宇镇,“我看你也累了,喝一杯解解乏吧,这是我闲来无事偶然做得的,恢复体力很有效的,你试试。”
宇镇接过来嗅了一下味道略有一些甘甜,喝下去顿时觉得浑身暖暖的,情绪也变得高涨起来,“果然不错,若水要不要也来一些?”
苏逸一摆手,“唉,男女是不能用同一个处方的。”
宇镇摊手一笑,看着这两个人如此的和睦,让若水的心里大为宽慰。
两个人放下杯子一齐来到了太后的床边,看着那沉沉的睡在那里的太后,苏逸幽幽的开了口,“定王爷也是个至孝之人吧,可以守候在自己的母亲身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说到这儿,他将目光放在了若水所坐的方向,若水知道苏逸是希望她能够认真仔细的听完他所说的每一句,她将眼睛闭了闭,又郑重的点了点头,她在说:知道。
而苏逸呢,则在脸上给了她一个最迷人,也最完美的笑容。
在这个雨夜,烛光给了这张有些苍白的脸加上了温暖又浪漫的色彩,眼睛里有那么一点兴奋,也有那么点满足的笑意,迷人的嘴角微微牵起。
不只是若水的目光在那里陷落,就连宇镇的眼睛也没离开过,全心企盼着有美好的话语要温暖他们。
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他们听到的竟将他们的这个信念击得粉碎。苏逸将目光拿回,直钉在了太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