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贼声嘶力竭叫喊的同时,那只灯笼被打翻,顿时熄灭了,整个甬道陷入一片可怕的黑暗。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两人急促的呼吸和心脏怦怦的跳动,再无半点声响。巨大的死亡阴影笼罩着艾米罗和老贼。
控灵魔神近在咫尺,举手投足间,便能置二人于死地!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知道它会降临,却无法得知它究竟会发生在哪一刻,又将如何发生。
既然彻底断绝了生的指望,艾米**脆豁出去了,此刻,即便尸王站在面前,他也会嗷嗷叫着扑上去拼命。然而眼下,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扑,在令人窒息的无尽黑暗里,勇气被一点点的消磨殆尽,等死的过程实在是不好熬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仍旧鸦雀无声,艾米罗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浑身上下一片冰凉。他甚至怀疑,等不到魔神出手,自己就会心肌梗塞一命呜呼。
“呃,这事好像不太对,”老贼自言自语道,他哆哆嗦嗦摸出火石,“嚓”的一下,重新点亮了灯笼。
艾米罗摒住呼吸,鼓足勇气望向前方,那尊魔神依然立在起初的位置上,没有丝毫变化。
“我说贼老,你脑袋进水了啊!”艾米罗险些吐血,连嗓音都变了,“这东西……分明是座雕像!”
“呃,是吗?唉,这人一上了岁数,眼神就不好使了……”老贼讪讪的将灯笼高高举起。在两人头顶上方仞余高处,有一扇紧闭的石门,门扇与周围石壁颜色相若,由于光线模糊,乍看上去浑然一体,很难分辨出来。那尊雕像以镂空的雕刻技法从石门上凸浮出来,形神兼备、栩栩如生,一眼望去,如同一尊活生生的魔神凌空悬立。
几步之外,石壁向里凹进去,形成一排浅浅的台阶,径直通向石门所在。
“这扇门有点古怪,待我老人家好好研究一下,”眼看艾米罗的一腔怒火就要发泄出来,老贼赶忙转移话题,他挑着灯笼,一溜烟的从台阶处攀了上去。
艾米罗失去了出气筒,无奈之下,只好强压住怒气,拾阶而上。
石门前有道窄窄的石坎,老贼一本正经的站在那里,冲着门扇端详了半晌,顿时两眼发亮,他伸手在雕像上摸来摸去,嘴里还“啧啧”有声。
“这门又不是金子做的,你咋摸得那么起劲儿?”艾米罗皱了皱眉,“这家伙就是控灵魔神吗?的确够糁人的”。
“小艾,你不懂了吧,这道门设计的相当学问,在我们行里叫做‘影障幻屏’的就是这个,”老贼摇头晃脑,目光却片刻不曾离开那座雕像,“它能吸收各种外力,吸收的越多就越坚固,一旦被它关住,即便骨头化成了灰也出不来。”
“那就是说,咱们不可能打开它啰?”
“恰恰相反,‘影障幻屏’是从外面开启的,咱们现在恰好是在它的外面。当然喽,就算这样,这道门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打开的……可谁让我老人家不是一般人哩?”
老贼在雕像的额头、翅膀和胸口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掀动了几下。魔神的双目忽然睁开,放出刺眼的红光,把艾米罗唬了一跳,以为它要活转过来。
“轰隆”一声响,整扇石门向后翻转过去。
艾米罗心中大为叹服,嘴上兀自不肯示弱,正想说几句场面话,一股蓝色烟雾蓦然从洞开的门后涌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烟雾中忽然扑出一道模糊的身影,一双冰凉的手爪搭上了艾米罗的肩头!
这变故太过突然,委实出乎意料,艾米罗大吃一惊,他双肩一沉,低喝一声,便待一拳捣出。
自然而然的,在他呼喝之前,必定要先吸一口气。
一股刺鼻的气味顺着鼻腔进入胸肺,闻起来有点像腐烂的水草,还夹杂着几丝苦涩的杏仁味道。艾米罗眼前突的一黑,脑中一片紊乱,思觉在霎那间远去,代之而来的是一种极度虚无的空白。
“不好,中毒了!”这是他最后的一丝意识。
雾气中的身影直扑过来,撞在他的身上,艾米罗仰面朝天,从石阶上跌落。
***
不知过了多久,艾米罗悠悠醒转过来,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麻木乏力,胸中烦乱之极,他闭目定了定神,缓缓运转起斗气,片刻后,烦乱之意稍减。
感官的敏锐度渐渐恢复,他发觉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右肩处压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歪过头,睁眼瞧去。一瞥之下,顿时亡魂大冒。
压在右肩上的,赫然是一张狰狞的人脸!
灰白的面孔毫无人色,脸部肌肉扭曲的不成样子;圆睁的双目里找不到眼瞳,只有两片淡紫色的眼白;歪斜的口角几乎裂到耳根,白森森的牙齿凸了出来,仿佛一只饕餮的食尸鬼!
艾米罗的体力尚未复原,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那张人脸推了出去,从地上一跃而起!
这时他才看清,那是一具死尸,刚才正斜斜趴在自己肩头。
他揉了揉眼睛,仰头看时,自己正位于石门下方。他愣了半晌,终于琢磨过来。想来这人被关在里面,临死前紧紧趴在门后,方才老贼打开石门,尸体便扑倒下来,恰好自己吸入毒雾失去知觉,被它猛地一撞……呸,真是有够晦气。
环顾四周,老贼就在几步之外,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看来他也中了毒,从上面栽了下来。
艾米罗赶忙跑过去,一阵乱掐乱晃,半晌之后,老贼好不容易苏醒,瞪着眼睛直勾勾盯了足有五六分钟,才认出艾米罗。
两人坐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子,从行囊里取出清水和干面包胡乱吃了一点,渐渐缓了过来。老贼见多识广,一眼认出那具死尸的衣着,竟是血魂教高级神职人员的服饰。至于他为何会被“影障幻屏”困住,死不瞑目;石门后为何又会冒出毒雾,两人均是百思不得其解。
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两人再度登上石阶,这次做好了充分的防范,各自撕下衣襟用水浸湿了,蒙在口鼻处。
在门口探头瞧去,毒雾早已散尽,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室,被分成前后两个隔间,两人看到的是后半进。室中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陈设极为豪华——镶嵌着黄铜丝的红木地板,包着雪羊绒的雕花圆凳,墙壁上贴着华丽的巴比伦木纹花纸,魔法水晶灯占据了半个天花板,墙根处还有一组以彩色琉璃装饰、上下三格的欧罗巴式酒柜。单看这个房间,与多瑙城皇室贵族的府邸相比毫不逊色,实在是难以想象,阴森血腥的山腹甬道中竟会有这样一处地方。
老贼和艾米罗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室内的空气流通开来,再无任何问题。不过两人心有余悸,仍旧拿湿布把面部捂得紧紧的。老贼一脸迷惑的站在屋子中央东瞧西瞧,艾米罗则直奔酒柜而去,不出所料,里面着实有不少好酒。无论是上等的波尔普庄园葡萄酒、贮藏了20年的高卢王家御酿,还是有“戈壁火焰”之称的喀土穆烈酒,在市面上都难得一见,甚至还有两樽产自亚述欢乐谷的“女神泪”,在多瑙城,这可是3个金元一瓶的顶级货。
艾米罗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简直忘记自己置身何处,他不停的咽着唾沫,向“女神泪”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老贼的一声大叫。
艾米罗条件反射的一拧身子,重重撞在酒柜上,“哗啦”,三个格子断了两个,十几瓶美酒滚落在地,瓶瓶开花,摔得四分五裂,房间里顿时飘散出甘冽芬芳的酒香。
他心中大痛,脚下却不敢迟疑,老贼并不在身旁,应该是去了前半进。他三步并作两步,朝老贼发出喊声的方位冲了过去。
隔开前后两进房间的是一条短廊,斜斜拐向右边,艾米罗飞快的冲过去,刚转过弯,险些撞在老贼身上,他的身形蓦然僵住,眼前的情形令他如遭雷殛。
石室的前半进同样装修奢华,绵软的波斯地毯、铺着厚厚毛皮的黑檀木座椅、墙上还有几道织锦挂饰。然而,在地毯、座椅以及墙角处,歪七扭八的倚靠着十几具死尸!每具尸体都是肢体扭曲、肤色灰败、面目狰狞……毋庸置疑,他们全部死于那股毒雾,是被封闭在房间里活生生给毒死的!
令人疑惑的是,这些人无一不身着血魂教的服饰,从衣服上的图案花纹分辨,他们在教中的地位都不低。
左墙上有一道紧闭的铁门,想来便是这处房间的正门了。三四具尸体趴在门上,挤成一团,死状痛苦而绝望。他们的手指紧抠着门缝,由于太过用力,指头大部分折断,断指卡进铁门缝隙里,濒死前残指在门上绝望的抓挠,留下了数道怵目惊心的血痕。
望着眼前凝固的死亡画卷,艾米罗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在弥漫整个房间的蓝色毒雾笼罩下,扭曲的肢体痛苦的痉挛着,血肉淋漓的手上露出白森森的指骨,在铁门上狂乱的撕扯……哪一刻,整个房间里充斥着“吱吱”的刺耳声响……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咋个一回事?就算这些人都是血魂教的,可这样的死法,未免也太惨了些……”望着满屋子死相凄惨的尸体,艾米罗动容道。
老贼闷声不语,缓缓走到铁门跟前,仔细观察了一番,用力推开了挤在门口的尸体。
他身子一颤,呼的向后跳开!
尸体被挪开了,可是,有一张腐烂的脸孔,却永久的留在了门上……
老贼揉着心口转向艾米罗,“呼哧,我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得受这样的惊吓,也太没人性了……这道门,呼,这道门虽然结实,跟‘影障幻屏’那是没得比,这些人吃亏在手头没武器。我说小艾,你不能一直充当废物吧?该你下点力气了。”
艾米罗点了点头,从满地的尸丛里穿了过去。他的目光刻意回避粘在门板上的残缺人脸,站在门口端详了一番,从腰间拔出赤芒虹闪,插向门框与石壁之间的缝隙。
缝隙细如一线,里面还垫着厚厚的胶皮,怎奈赤芒虹闪的剑刃薄若蝉翼,唰的插入半个剑身,几乎没感觉到丝毫阻碍。
艾米罗左手持剑,向缝隙上下两端一阵疾划,随着“叮叮叮”几声轻响,数道门钮铁叶尽数被削断。
他的右掌泛起朦朦玉光,砰的拍在铁门上,“咣当”一声大响,整道门向后倒去,横于地上。
眼前豁然开阔,显现出一个极大的空间。这是一个巨硕无朋的天然岩洞,粗略估计,较之帝都西郊的阅兵场还要大上一倍,看样子大半座山都是中空的。洞顶上分布着十余座魔法水晶灯,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从下面望上去,如同颗颗嵌在夜幕上的闪亮星盏。淡淡的清辉勾勒出洞穴上半部分的轮廓。
两人所在的石室开在一侧的岩壁上,上下没有可以攀爬的东西。一道窄窄的石梁衔接着石室入口,延伸向岩洞深处,下方是灯光所不及的漆黑的深渊,猎猎的风从石梁下穿过,发出悲凉而单调的嗥叫,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
艾米罗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圈石壁上开了十余个门,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是其中之一,各个门的高度大抵平行,顺着岩洞内侧排成一个环形图案,每个门都连接着一道悬空的石梁。十余道长长的石梁在洞穴中央交汇,交汇点处,是一座三层的黑色祭坛。
祭坛位于整个洞穴的最深处,在十余道石梁的托撑下凌驾于半空,同时也处在洞顶灯光的聚焦点上。
在祭坛的顶端,有一样东西。
那东西约有一人长宽,样子难以描述,类似于一个肥胖的蛹,又象是一只蜷缩成球形的节肢纲昆虫。在它的内部,似乎有什么奇特的存在,晶莹的七彩光华从深处一丝丝透射出来,漫浸过乌油油的外体,以某种奇特的韵律,在表皮上汩汩流动……
它是如此醒目,如此耀眼,周围的一切都成为衬托它的背景,它仿佛是时空的核心,整座洞穴是为了它而存在!
艾米罗此时已跻身B阶高手之列,感官的敏锐已异乎寻常,他立时察觉到,在自己的前方,在祭坛的顶端,在那只大蛹之中,存在着一股澎湃的力量,那力量浩如烟海、强大无匹,虽然距离它尚远,但迎面而来的无形的重压几乎令人窒息,在它面前,自己简直不值一提。
他木然而立,呆呆的望着那只莹光辉映的大蛹,心里充满了挫折感,渐渐的,他发现在彩光汩汩流转的节奏中,似乎包涵了宏大的信息,传递着某种力量的至道。然而,当他用心把握时,却又难以捕捉到。就如同一只蚂蚁看到了鹰击长空,觉得很新奇,却丝毫不能领会穿云梭雾的技巧,更无法理解飞翔的层次。
“冥魔的尸骸……就是这样子的么?”他轻轻地说,象是询问老贼,又象在自言自语,“魔胎……魔胎究竟有没有出现?”
“无论是什么东西的尸骸,都应当毫无声息才对,不过这一个……它里面已经有了生命活动的迹象,而且越来越强烈,”老贼站在艾米罗身畔,声音里充满了苦涩之意,“看样子,即便魔胎还没有固形,至少也应当达到胚芽阶段的末期了……”
“两位果然本领了得,”忽然,自两人身后,遥遥传来一个轻柔婉转的女声,“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小女子再不出面,怕是有些不恭了。”
对这个声音,艾米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段时间以来,它一直回荡在自己耳畔。
他霍的转过身,身后,在遍地的尸丛之中,娉婷玉立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眉目如画,笑语盈盈,她身着一条素雅的衣裙,洁白如雪,一尘不染,细带白裙衬托着曼妙动人的身姿,然而,在她的脚下,却是一堆堆死状凄惨的尸体,这种强烈的反差,使得现场气氛极度诡异,连空气似乎也要凝固。
“露……”艾米罗张口欲叫,话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在心中无数次的设想过两人重逢时的情形,虽然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幕场景真的出现在眼前,他的内心却拒绝接受。
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残忍,要这样欺骗和捉弄一个卑微的年青人可怜的感情!
一日之前,我们还欢声笑语、携手同行,一日后,当我们再度相遇时,我还是我,而你,却已经不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