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了一段路,转过一个拐弯,定睛看时,众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前方甬道赫然加宽加高了许多,像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地底殿堂。在宽阔的地面、石壁乃至甬道顶端,生长着无数刚才所见的带状生物,形成一片粉红色的密林!千万条扁长的带子蠕动着、挥舞着、在空中盘旋迥转,伴随着一片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咯吱声响,在洞窟里经久回荡。在这片活着的密林当中,还有几根硕大的圆柱体,茎干极粗,两三个成人都无法合抱,如同一条条粉红色的巨蟒,蜷缩在林间,欲待择人而噬。
眼前的景象如同一个巨大的噩梦,让人手脚发麻、遍体生寒。
然而,就在这片红色密林的中间地带,有一条黑色的通道。这通道宽约半仞,破开了地毯一般的带状生物群,蜿蜒延伸向前,通道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达数寸的残存物,已成焦炭状,像是被强烈的火焰反复灼烧过。
艾米罗等人长出一口气,纽崔莱却蹩起眉头,“似乎不太妙,在我们之前来的那些人竟能通过这里,但愿他们不曾得手罢。”
众人踏上了焦黑的通道,地面上的碳化物显然是带状生物烧化的残渣,有些地方还保留着一条条扁圆凸起的遗骸原貌,踩在脚下又酥又软、还略带几分弹性,发出让人心悸的噼啪声响。在道路左右两侧乃至头顶上方,一丛丛粉红色的活体枝条犹如千万条扁长的蠕虫,伸缩无序,狂乱舞动,似乎要想尽方法捕捉住这群踏入丛林的不速之客。
雒尔走在队伍前方,操控着一道柳条形的风刃,但凡有带状生物敢于接近,就毫不留情的将其割成碎片。纽崔莱手提赤芒虹闪,在队尾押阵,每次出手,便有一丛红色枝条被伐倒。
道路两旁的丛林造成的麻烦有限,且易于防备,反倒是头顶上方不断遭受侵袭。风刃在空中回旋飞舞,断裂的带状生物雨点般落下,掉在人身上,冰凉而滑腻,断面处淌出的血水腥臊无比,每个人都沾了一身。
艾米罗的剑扔了,剑鞘也坏掉了,只得搀扶着露露走在队伍中间。他本是闲不住的人,四下里张望着,不断出声提醒雒尔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突袭。
四周的活体丛林越来越密集,连两侧的石壁也被密密麻麻的枝条所遮挡,忽然,透过一处丛林的缝隙,艾米罗看到后面的石壁竟是墨绿色的,上面布满了白色的花纹,每条花纹都闪动着金属般的光泽。
他闭了闭眼睛,再去看时,那里却又恢复了普通石壁的样子。
正疑惑之间,队伍前方的雒尔气喘吁吁叫了起来,“我的魔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得缓一缓才成。”
众人心中不由大急,若是失去了风刃的保护,整支队伍怕是岌岌可危了。
就在此时,道路一旁现出大片被火烧焦的区域,从道路中央直抵一侧的石壁,这片区域显然曾经燃烧的极为猛烈,就连石壁上乃至通道顶端的活体丛林,也十之八九被烧成了焦炭。
六个人慌不迭的躲进这片避难地,四周的红色枝条相距较远,不可能伸到这里。雒尔的手抖颤着,从行囊里取出一只银匣子,启开后拿出一个盛有橙色粘稠液体的小瓶子,他将瓶中液体尽数倒进嘴里,然后盘坐在地,喘息不定。纽崔莱也有些疲乏,强打精神支撑着身体,用衣角擦拭赤芒虹闪上沾染的汁液。
老贼翻弄着盛放飞刀的皮囊,分给艾米罗和日耳曼每人一把,摇头晃脑的向他二人传授所谓的飞刀绝技。
艾米罗对这方面兴趣不大,他宁可把飞刀充当匕首捅人,也不想扔出去。手中没有武器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他漫不经心的听着老贼在耳边絮絮叨叨,视线漫无目的扫过周围,他忽然一怔,身后的整面石壁又变成刚才那种奇异的墨绿色。
他正待提醒大家注意,石壁的一处忽然无声无息的裂开了,一方清澄的潭水赫然显现出来。这水潭静静地竖立在石壁上,平静无波,当中位置有一个椭圆形的淡黄色物体,差不多有餐盘那么大,明亮而洁净,倒映出石壁前的六人小队,以及更远处铺天盖地的红色丛林。
“喂,你们瞧,那是啥东西?好像有点眼熟……”艾米罗指着石壁喊了一声,他的心头突然传来一阵恶寒,喉头发紧,身体不由得僵住了!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起一丝明悟,他认出了石壁上的东西!
那、那是一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眼瞳!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所有人都认出了那是什么!
老贼火烧尾巴一样跳了起来,雒尔和日耳曼则僵在了地上,露露惊叫着躲到艾米罗身后,纽崔莱挥舞着赤芒虹闪,大声的吼叫,“退、快退!这是传说中的幕天席蛇!”
艾米罗的脑袋嗡的一下,幕天席蛇!传说中仅存于冥渊的强悍生物!在一些神秘的远古遗址的壁画上,它被描绘成冥魔的坐骑!
众人没命的向着反方向奔跑,只想离开石壁越远越好。在逃跑这方面,老贼绝对是行家里手,不过他跳起时崴了脚,变成了雒尔跑在最前面。
雒尔的魔力还没恢复,一旦失去了魔力,魔法师无异于普通人。加之他一直在帝都养尊处优,几乎从未经历过什么险境,对幕天席蛇的恐惧更有甚于他人。
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身后,慌不择路之下,竟一头扎进一片红色的枝丛。
紧随其后的老贼赶忙收脚,不想日耳曼没头苍蝇一般撞过来,两个人滚成一团,一起摔进丛林。
几十根活体枝条张牙舞爪的扭曲伸缩,霎那间就将三人层层缠绕,捆的五花大绑,除了眨眼之外,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艾米罗拽着露露跑在后面,见此情形,挥舞着飞刀冲上来帮忙,但这种武器对他实在是不合手,没等砍断几根枝条,双腿反倒被缠住了。
纽崔莱也退到了这里,见此情形不由愣住了,雒尔等人的躯干四肢与百十条带状生物纠缠在一起,犹如一团乱麻,难分难解,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单凭他手中一把赤芒虹闪,根本不知该如何下手解救。
老贼就倒在艾米罗脚边,他的脸上、脖子上勒上了几根枝条,连嘴巴都阻住了,呼吸愈渐困难。他冲艾米罗拼命的眨眼睛,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似乎要说些什么。
艾米罗毛手毛脚的挑断了缠在老贼脖子上的两根带子,却没注意到七八根枝条从脚下无声的游动上来,盘绕在他的腰间,咕咚一下,拧在一起的枝条一起发力,将他拉倒在地。
老贼的嘴巴终于挣脱出来,嘶哑的叫喊着:“火!火!”
艾米罗顿悟了,他虽然摔倒在地,但两手还能活动,立刻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但引火的绒线怎么也找不到。如今情形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他用力敲击着火石,迸出一片火花。
“呼啦”一下,火花迸溅在红色枝条上,如同落在枯草堆中,顿时燃起一丛丛的火苗。
顷刻之间,数十处火苗便连成一片,上百根活体枝条熊熊燃烧着,在空中狂乱的挥舞,仿佛是熔岩巨魔的烈火发辫。
雒尔等人被裹在火堆里,身上不可避免地蔓延上了火苗,他们刚刚能够活动,便慌不迭的冲出熊熊燃烧的枝丛,在地上滚来滚去,以压灭衣服上的火头。
这场火来的快去得也快,被烧焦的带状生物体上分泌出大量的液体,似乎是专门克制火焰的某种物质,在烧光了方圆仞余的枝丛之后,大火很快便熄灭了。
此时,众人身上的火苗尽数被扑灭,而远处的石壁也已经恢复了原貌,幕天席蛇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如同它出现时一样静谧无声。若不是每个人都看到那墨绿色的表皮和水潭般的巨瞳,或许会以为它只是头脑中出现的幻觉。
险死还生,众人都是惊魂未定。除了纽崔莱和露露没受波及以外,其他人都被烧得衣不蔽体、身上四处露风,脸上更是抹划的一道一道,活像小丑一般。
众人在帝都均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物,如今落得如此狼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好笑。
日耳曼上下打量着雒尔,看到这个历来注重仪表、言行举止刻板严肃的魔法师,如今一脸污黑,头发烧没了一半,另一半也被烤得焦黄,跟一头刚从乱草堆里钻出的野猪倒有几分相像。他实在忍不住,指着雒尔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的雒尔也没有什么魔法师的派头和架子了,他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斜着眼睛望着日耳曼,忽然也哈哈大笑。原来日耳曼的裤子被烧了个大洞,露出小半块屁股蛋子。
艾米罗被这气氛所感染,正准备拿老贼烧掉一半的胡须取笑一番,心中忽然掠过一丝警讯,那是在长期的冒险生涯以及逃亡之旅中形成的直觉,他蓦然惊觉,地面上隐约倒映着一层淡淡的绿光。
艾米罗猛然抬头,在众人头顶上方,在冉冉升腾的烟雾当中,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墨绿色,在这片令人心旌神摇的泼墨背景前方,孤悬着一个犹如小山般的巨大头颅!
那三角形的扁扁颅骨丑陋而诡异,半数以上被叶状的骨质鳞片所覆盖,那方水潭般的巨目之中,淡黄色的瞳孔闪烁着森冷的幽光,另一侧的眼瞳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窝,里面布满了褶皱和脓水,更显狰狞。
蛇吻只是一条窄窄的缝隙,犹如在深邃的谷底抬头望见的一线天空,阴冷的气息从里面吹出来,触体的感觉简直能把人冻僵。
巨大的蛇头静静停留在空中,它忽然向后动了动,颈部的肌皮骤然收缩!
“不好!”艾米罗一把捞住身边的露露,触电一般向旁边滚去,口中声嘶力竭的大叫,“快逃啊!”
纽崔莱、老贼和日耳曼都在第一时间向外跳开,只有雒尔反应慢了一线,他愣愣的仰起头,顿时如坠冰窖。
山丘般的巨蛇无声无息的扑了下来,死亡的阴影笼罩住雒尔的身形,眨眼之间,他的躯体被吸入了那条深邃的口缝!
“噼哩啪啦”的折断声从中传来,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那是人体的骨头碎裂的声响!
雒尔,这位名震帝都的风系高位魔法师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就已葬生于可怖的蛇吻之中。
大滴大滴的鲜血从巨蛇口缝的边缘淌下来,在地面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
众人不顾一切的奔跑着,逃入了洞窟的深处。在人类的世界里,他们都是名噪一时的武者,然而,在这片充满了危机的死亡地域中,他们却是那么脆弱无助,面对着传说中的冥渊巨蛇,不仅眼睁睁看着队友被吞入蛇腹束手无策,甚至于完全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跑啊!逃啊!虽然明知这里任何一处地方都在幕天席蛇的捕食范围之内,但只有拼命的奔跑,才能冲淡笼罩在心间的恐惧,暂时忘却盘旋于脑海中的巨蛇阴影。
唯一让人感到慰籍的是,席蛇并没有追来,或许它还在回味刚才的一顿美餐。
前面的纽崔莱颓然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几个人此时再也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日耳曼断臂之后很是虚弱,刚才是被老贼连拉加拽、一路跟头八跌的跑过来;而露露行动不便,艾米罗着急之下将她负在背后,这一番疾跑,早已疲惫不堪。
艾米罗喘了一会,想起惨死的雒尔,心中不由有些凄然,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如今身处险地,不可久留。
前方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在甬道的终点处,横亘着一堵黑岩高墙,墙体光滑如镜,顶端与窟顶相连,底部有一个半人高的豁口,周围散落着不少黑色碎石,明显是被人凿通的。
从豁口这边望去,岩墙的厚度约在七呎开外,对面隐隐现出一个宽敞的通道,透射出亮晶晶的光线。
“快,咱们到那边去,这口子不大,幕天席蛇应该钻不过去吧?”艾米罗招呼着周围的同伴。
“未必,”老贼摇了摇头,“那头蛇的身体跟皮筋差不多,能蜷缩成很小的一团,这么大的洞,它足够来去自如了。”
“能不能把这里堵住?”露露忽然开口了,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刚才向艾米罗呼救,她还是首次出声。
“瞎扯,把这堵住?我们咋出来?”日耳曼瞪大了眼睛。
“先保命要紧,走一步算一步罢,”纽崔莱淡淡道,“或许里面可以找到其他通道,最不济,用这柄剑也可以开路。”他手腕一扬,赤芒虹闪发出了一团耀眼的斗气光华,剑刃劈在岩墙上,咔的一声,如同利斧破开木柴,立时便有一块巴掌大的石片落了下来。
老贼骨碌着眼珠,四下里张望,“嘿,瞧瞧这个,简直是特意给我们准备的,”他两手一拍,跑向左侧的石壁。
石壁坑洼不平,在大约两人多高的地方,凸出了一块圆形石块,较之岩墙上的豁口略大一圈,大部分探在空中,只有底部与石壁相连。
“我老人家负责把这家伙弄下来,瞧瞧这坡度,它下来之后滚啊滚,正好能滚过去,把口子堵上。”老贼手舞足蹈,喜笑颜开。
纽崔莱走过来认真察看一番,又巡视了石壁到豁口之间的坡面,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他沉吟片刻,拿出另一块光石,向来路方向远远的投掷过去,“老艾,你盯好了,光线一旦变绿,马上通知我们。”他随即走回岩墙处,蹲下身子,用赤芒虹闪在豁口下方的地面上凿开一个沟槽。
“我说贼老,你在外面炸石头,万一动作慢了,你可咋进来?”日耳曼一脸的迷惑。
“呃……”老贼举起手,重重的拍了一下脑门,他从周围搬来两块长石,垫在沟槽外缘,“先用这个挡一下,等我老人家钻进去再拨开,不就成了嘛,”他满意地搓了搓手。
纽崔莱、日耳曼和露露钻进了豁口,老贼爬到石壁上,在圆形石块四周粘了一圈枣子大小的灰色金属颗粒,又捻了一根引线。艾米罗放不下心,站在沟槽旁紧张的看着老贼,不时转头察看来路上的那团白光是否出现异常。
老贼攀在石壁上,用火石引燃了一截火绒,然后哆哆嗦嗦拿着火绒去点引线,他的两脚绷得紧紧的,准备一旦点着便跳下石壁撒腿开逃。
“贼老,放松点,好歹是个资深盗贼,纵个火啥的还不是小儿科。”艾米罗远远的给他打气。
“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老贼没好气的嚷道,“这可是混合了火系魔法元素的霹雳丸,闹不好就把我老人家崩没了,我能不紧张吗?”
他攀附的地方滑手滑脚的,伸展胳膊时很是吃力,连续尝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他定了定神,做了几次深呼吸,颤颤巍巍的再度把手臂伸过去。
艾米罗不耐烦起来,无意间扭头望了一眼来路方向,顿时如遭雷殛!
那团柔和的白光已变成诡异的绿色!
“幕天席蛇!”他骇然发出一声大喊。
“扑通!”老贼从石壁上摔了下来。
与此同时,霹雳丸的引信已被点燃,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视野里,只有那根冒着青色火苗的引线,嗤嗤作响,越来越短……
下一刻,一团火光从那处地方爆裂开来!碎石纷飞,沙尘弥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一块硕大的圆石砰然落地,顺着斜坡骨碌碌向下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