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我津津有味、甚至可以说是如饥似渴的听着戈鲁查加姆大师的讲演,完全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除了在耶利山脉见识过一次“天崩”之外,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这类传说中的人物。
能够亲耳听到究级大魔法师的讲学,听他深入浅出的阐述对于世界的认识和理解,实在是一大幸事。
听着那些生动有趣的描述,戈鲁查加姆大师的形象在我眼前逐渐高大起来,起初的轻视之心早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高山仰止的敬仰之情。
在阐释了“力量”之后,大师用同样有趣的方式,描述了“魔法”以及“原质魔素”理论。应大家的请求,他施展了一个据称是“原质魔素系”独有的魔法。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漩涡边缘跳跃着湛蓝色的火焰,随着一阵剧烈的魔力悸动,一层晶莹平整的界面在漩涡中央铺展开来,仿佛是一面明亮的镜子,在大师的遥控下,镜子照向高塔下方的人群,霎时,镜面上出现了影像,那是……一片星空。
繁星点点,星光闪烁,在漆黑如墨的背景衬托下,是那样璀璨而美丽。
“诸位知道这是什么吗?对了,是星空,不过这星空不在天上,而是在地上。什么?不懂?那就说的简单点儿,这是生命的星空,也就是当前这一刻的你们,你,你,还有你。你们拥有的力量反映在这个‘星光涡旋’里,就会以星光的方式表现出来。”
人群大哗,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拼命往上看,希望看到自己的力量表现。
戈鲁查加姆大师又蹦又跳,操控着“星光涡旋”,向人群扫来扫去。
“瞧,那边一大片光色黯淡的星星,是不具备任何武学和魔法的常人。这里几个稍微亮些的,应该是C阶初段和魔法学徒,再看这边,这……哇,这个星星好亮啊!大家猜猜他是谁?”
在一片欢呼声中,魔法学院的西芒院长从前排贵宾席上站起身,向大家挥手示意。
“真的好亮呀,”雅丝姐望着镜面上那颗璀璨夺目的星星,骄傲的挺起胸,“我们院长可是十八级的大魔法师。”
此时,涡旋照向高塔另一侧,“这边的高手不少嘛,”戈鲁查加姆大师吹了一声口哨,“看这里、这里,都是B阶武者,厉害,多瑙城不愧是武者之都……啊哦,竟然还有一位A阶强者大驾光临,给本人捧场,实乃不胜荣幸。”
镜面上出现了一颗巨大而明亮的星星,虽然个头和光度比西芒院长的那颗星略低一些,但与周围的星群比起来,是那样的耀眼,几乎照亮个半个星空。
“星光涡旋”照射的方位是一排全身披挂的骑士,此时,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缓缓摘下了覆面式头盔,向高塔顶端的戈鲁查加姆大师躬身示意。
人群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是怒潘将军!他也来了呀。”
“真亮啊,帝都卫戍军团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他躲在人群里还被发现了,这魔法确实挺管用。”
“我要是会这个魔法就好了,打过打不过不用动手就能知道,逃跑也能趁早……”
魔域之声上的大师客套了几句,然后控制着涡旋,向其他方向照射。
突然,没有任何先兆的,“星光涡旋”的镜面上,升起了一轮太阳!
一片强烈的光芒,灿烂而辉煌,遮掩了整个星空,亮度之强让人无法直视。
整个广场寂静无声,人群僵立不动,个个大张着嘴巴,用手遮着眼睛,从指缝里窥视那轮突如其来的太阳。
事出仓促,就连戈鲁查加姆大师也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目瞪口呆的望着镜面,不知该做何解释。
“这……这个魔法是不是出问题了?”我身边有人呆呆的说。
“是呀,那是啥东西?比西芒大师和怒潘将军亮了可不止一百倍。”
大师忽然走到平台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冲着塔下一躬到地,“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驾临此地,本人在此班门弄斧,实在是贻笑大方。还请尊驾不吝指正。”
连说几遍,无人应答,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戈鲁查加姆大师恭恭敬敬再施一礼,“尊驾一定是在怪罪我狂悖无礼了,既然如此,本人虔心拜见,还望恕罪。”
他双脚一蹬栏杆,轻飘飘飞落下来,落脚处恰恰是我所在的假山下面。
“呼啦”一下,人群退潮般散开,只剩下坐在假山上的雅丝姐和我,我俩慌忙跳起身,手足无措的向身后张望,没别人呀?
“魔法界后辈戈鲁查加姆,在此觐见尊驾,”究级大魔法师深施一礼。
雅丝姐惊讶的说不出话,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大大大大师,您您您是在跟我俩说说说话?”我结巴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脑袋里一片空白。
大师抬起头,看到我和雅丝姐的形貌,不由一愣。他再度仰望“星光涡旋”之上的光芒,然后低下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凝视着我。
“这位小朋友,敢问你是?”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叫辰若羽,是帝都平民军校一年级生,魔砂大赛新成立的圣光战队队长,剑术初段,平时喜欢读书、射箭,家住西城区洛普大道马斯特利赫花园7号,有个叔叔叫艾米罗,是帝都治安署第四分区副主管,这是我姐姐波雅丝,她是魔法学院的中位魔法师,我还有个乡下亲戚叫老布鲁克林,绰号老贼,是盗贼分会的小头目,其实他人不错,只不过误入歧途,请您给他一次改邪归正的机会,我会好好劝劝他……”
大概是刚才憋得太厉害,我的言语突然流畅起来,这一开了头就滔滔不绝满嘴跑舌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胡说八道了些啥,主要是太紧张了。你想,我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突然遭到一位传说中的究级大魔法师前来行礼请安,这也太吓人了吧?
大师用充满疑惑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把我看的毛骨悚然。时间仿佛凝固了,就这样过了许久,在我即将昏迷的前一刻,他收回了目光,凝重的表情消失了,又恢复了那个小侏儒的形象。
“不对呀,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魔法真的有问题?”他一边撕扯稀疏的头发,一边疯疯癫癫的叫嚷着,还噌蹭的往上蹦高。
我长出一口气,看来他总算相信我不是什么前辈高人了,趁此机会,我还是悄悄溜走为妙。
还没等付诸实施,我腿一软差点坐地下,妈呀!他怎么又盯住我了……
“小朋友,你身上是不是携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小侏儒大师眼珠滴溜乱转,红鼻头一耸一耸的,活像一只小猎犬。
“奇怪的东西?好像没有呀,您瞧,我身上只有这些,”我手忙脚乱的翻着衣兜和裤兜,瓜子、小饼干、糖块、果脯、牛肉干……稀里哗啦落得满地都是,旁观的人群开始掩嘴窃笑,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尴尬。
都怪雅丝姐,哎,在吃零食方面,我可算得了她的真传。
我把身上的六个口袋全翻了出来,无辜的抬起头,这下总该放过我了吧?
“不对,还有,”小侏儒大师摇摇头,打了个响指。
呃,对了,我怀里还有个不太常用的口袋,我赶忙伸手摸索,一个纸飞机、两张彩色画片、几块漂亮的小石子,还有一个小弹弓被我掏了出来。
咦?这是什么?
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小木牌。
这是一块菱形的的木牌,有食指那么长,拇指那么宽,表面光整平滑,没有任何纹饰和文字,通体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银色。当我用灵目注视它时,某种其意难明的图符缓缓溢出木牌表面,在我眼前浮动。
这个木牌,这个木牌……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在扎纳小城的时候,有个名叫小雷的家伙打赌输了之后塞给我的,没想到这么久了还在。
“大师,我……”
没等我开口,小侏儒大师像头小狼羔一样扑了过来,一把攫去我手中的木牌。
他把木牌放在眼前,翻来掉去的察看,眼神直勾勾的好瘆人。两只绿豆小眼越睁越大,一只有花生那么大了,另一只快赶上核桃了,鼻头沁汗、两眼放光。然后,他就开始蹦高……
听说侏儒擅长蹦高,今天我算见识了,这位戈鲁查加姆大师虽然是究级大魔法师,与生俱来的习惯还是改不掉。他把木牌贴在红鼻头上,噌噌往上直蹦,喉咙里发出咯咯嗒嗒的奇怪声响,活像母鸡下蛋。
广场上近万名观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望着这个上窜下跳的大魔法师,刚才讲学讲得好好的,咋突然暂停,改成蹦高表演了?
“说吧,你要什么?”小侏儒大师从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地时好像扭了腰,他一手捶着腰眼,一手紧紧攥着木牌,喘着粗气问我。
“什么要什么?”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块牌子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可是,可是我不打算卖呀,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得留作纪念。”能被大魔法师看上眼,这木牌肯定非同一般,我可不能轻易出手。
“什么!不卖你拿出来干啥!”小侏儒当时就急了,一蹦足足有半仞多高,下落时身体失去平衡,啪唧摔了个嘴啃泥,他一边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一边冲我瞪眼睛。
“不是你让我掏出来的吗……”我半晌才反应过来,都快被他搞晕了。
大师呼哧呼哧喘着气,不吭声了,我刚想伸手讨回木牌,他却向后跳了一步,两只小手藏在身后,让我又好气又好笑。
“您是位大师呀,怎么可以抢小孩子的东西呢?这事儿传出去,您丢不丢人呀。”雅丝姐实在忍不住了,踏前一步,葱指戳向小侏儒的前额,大发娇嗔。
戈鲁查加姆大师无言以对,他像受了委屈一样,极为不情愿的把手臂从背后慢慢抽回,将木牌递过来。一边递一边仰起小脸望着雅丝姐,眼睛里泪汪汪的。
哎,真是难以相信,这么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侏儒,竟会是传说中能与神阙圣者一较高下的究级大魔法师。
我心里有些不忍,其实这块破牌子对我也没啥用处,若不是出了眼下这事儿,说不定我哪天整理杂物就把他当垃圾扔掉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有啥用处?”我收回木牌,忍不住出言询问。
“对你来说啥用都没有,对我来说用处可不小,”小侏儒大师眼巴巴盯着木牌,“在它上面,我感觉到原质魔素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好了。可是,我该开个什么价呢?这破玩意能值多钱?
搁平时,给我俩银币,我肯定欢天喜地的卖了它,现在可不同了,奇货可居嘛。
不过我也不敢狮子大开口,宰别人也就罢了,黑一名究级大魔法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虽然财迷,轻重深浅还是能掂量出来的。
有了!我不是正为重赛的事儿犯愁吗?干脆要个魔法卷轴得了,比赛时拿出来一用,保管让惠灵顿傻眼,哈哈。
“这块木牌对我真的很重要,有道是金元有价,友情无价,它的价值不是钱能够衡量的。天地宽广,人海茫茫,我与那位朋友在扎纳城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我一脸真诚的、充满感情的、声情并茂的讲述着,小侏儒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
“不过,既然您这么喜欢它,那绝对是缘分。所谓宝剑赠英雄,木牌送侏……啊不,是送大师,我决定忍痛割爱!不过……”
“快说,你想要什么。”小侏儒大师大喜过望,呼的蹦过来,差点跳上我肩膀。
“我要……一个魔法卷轴,”我试探着说。
“没问题,别说一个,就算十个都成!”他乐得嘴巴合不拢。
“什么!”我脑袋嗡的一下,胸口一阵绞痛。我好后悔啊,价格显然是报低了,早知如此,我直接要十个卷轴多好!
“我、我的要求还没说完呢。”
“年轻人,做人不能太贪心,”大师拉下了脸,我心里咯噔一下。
“您、您误会了,我不是再向您要什么东西,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只是想……”脑瓜飞快转动着,最后我一咬牙,“我还有个请求,您能传授我姐姐一个高等魔法不?”
“啊,”雅丝姐掩嘴轻呼,乌黑的眸子里充满了惊喜。
“原来是这样,好说,好说,你的条件我全答应,咱们一样样来,”大师表情松弛下来,“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卷轴?打算做啥用?”
我还真没想好,是要个流星雨卷轴好呢还是暴风雪卷轴过瘾呢?不成,那样玩的太过火,比赛时一个照面把灰睛魔狼全灭了,没准他们还得告我的黑状。
“我、我需要一个在战场上使用的大型魔法卷轴,比如说,下一场大雾,让敌人看不到我们,有这样的魔法卷轴吗?”
“嗬,这个要求有点古怪,不过也不是难事,我这就给你制作一个,”大师开始撸袖子。
“这…不太合适吧,您看,这么多人还等着您……”
小侏儒根本不理这个茬,他的嘴里吐出几个清脆的单音字节,一个蠕动的黑洞忽然在他身前凭空幻化而出,洞口有托盘那么大,表面飘拂着氤氲的烟气,锯齿状的边缘闪烁着细碎的绿色火花。
“十六级魔法——异空物藏!”雅丝姐脱口叫道。
“小姑娘挺有见识嘛,”戈鲁查加姆大师笑嘻嘻的说,他伸出细细的小手,探入黑洞,三下五除二掏出一大堆东西,包括一个带有金属支架的黑黢黢的圆环、一只翡翠匣子、一个红色天鹅绒袖珍袋子,还有一张雪白的皮帛。
虽然我在魔法方面纯粹是一文盲,但以前听海恩叔叔和老贼闲聊时提到过,魔法卷轴的主要材料是红角绒羊的毛皮,历史上,这种小动物曾一度数量惊人,遍布大陆各地。但近千年来,诸国战事不断,对魔法卷轴的需求居高不下,红角绒羊屡屡遭到大规模猎捕,野生种群数量锐减,加之它无法为人类驯服,到目前,大陆上只有五个地区出产少量红角绒羊毛皮。其中又以西瓦利克绒羊的皮帛为上佳。与其他地区灰褐色、青紫色的绒羊皮区别明显,西瓦利克绒羊皮大多为橙黄色,另有少量暗红色,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会猎取到白色的皮帛,业内称之为“冰魄雪片”,是举世公认的珍品。
难道说,戈鲁查加姆大师此刻拿出来的,竟然是一张“冰魄雪片”?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大师把带有支架的圆环平放在石板上,然后从翡翠匣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他轻手轻脚的拧开瓶塞,将瓶身缓缓倾斜,一滴粘稠的混浊液体顺着瓶口滴下,落在了圆环中央。
“噼啪”,圆环发出了剧烈的闪光。一丛乳白色的火焰在它中央部位熊熊燃烧起来。
大师呼出一口气,随即从匣子里摸出一小捆金属丝,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金属,柔滑如绸,温润若玉,表面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雅丝姐“啊”的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附近已经有几十人同时惊呼出声,
“魔法红金!”
哦,原来这就是魔法红金。这可是炼金师和锻造工匠们梦寐以求的极品材料,向来是有价无市。记得我读过的一本矿业书籍中写到,魔法红金是白银矿的一种罕见的伴生矿种,储量极为稀少,有“千斤白银三两红金”的说法,市面上的价格比赤银还要高出几倍。
在多数情况下,制作魔法卷轴用赤银丝已经够奢侈了;出于降低成本的考虑,量产的低等卷轴往往使用紫铜丝或青纹碳丝。
至于以魔法红金为原材料制成的卷轴,堪称凤毛麟角。这种烧钱的行为,就连一般的领主或小国的宫廷都供应不起。当然,用这种顶级材料制成的卷轴,效果也是普通卷轴望尘莫及的。
这位究级大魔法师还真是个实在人,一点也不因为我年纪小就糊弄我。
我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如果再有机会遇见小雷,我一定要多骗几个木牌回来,跟戈鲁查加姆大师好好做几笔交易。
大师把魔法红金丝摊放在匣子盖上,右手捏着一把银镊子,轻轻夹起一根。他深吸一口气,左手食指点向金丝,口中吐出一个神秘的音符。
“嚓”的一下,仿佛是打火石敲击出火花,他的食指尖迸出一道亮光,镊子里的金丝顿时被一团青幽幽的光簇笼罩。
大师丝毫不敢怠慢,立即将镊子伸向石板上的圆环。青色光簇与圆环中央熊熊燃烧的乳白色火焰一经接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火焰冉冉,光华大盛。
片刻之后,乳白色的火焰减弱了,青色的光簇团消散无踪,镊子里,那根细直的魔法红金丝已化作一个诘诎缠绕的奇妙符篆,这个符篆的构造极为复杂,但通体上下顺滑流畅,如同用画笔勾勒,一挥而就,看不出半点加工的痕迹,宛若浑然天成。
大师将符篆轻轻放入平铺着的“冰魄雪片”,甫一接触皮帛表面,符篆如一尾游鱼一般,“嗖”的钻了进去,立时与皮帛融为一体。乍看上去,好像是皮帛上原有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