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过架在水道上的汉白玉拱桥,来到陵墓大门前。大门是银质的,上面镶着九十九个银钉。底部有一条雕有祥云的彩石围栏,工艺极为精湛。
“自法尊大殓之后,这道门再未曾打开过。”我们的向导再次回过头,眼中充满了犹豫与惶恐,看得出,他心里对开启卜拉图灵柩之事深为忌惮。毕竟这样做不合规矩,而且惊扰一位长眠的魔导法王,绝对是骇人听闻。
西芒大师面上古井无波,只是微微颔了颔首。
纯银所制的厚重大门打开了,露出一道长长的黑石台阶,斜斜向下延展而去。台阶两侧有着大理石的围栏,每隔几步远,便是一座白色的圆锥形小塔,塔顶镂空的石龛里,闪烁着明亮的魔法灯。
我的心怦怦直跳,心中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了上来,有一丝兴奋,又夹杂着几分紧张。
进入一座魔导法王的陵墓,这是千载难逢的奇特经历。我跟在西芒大师身后,伸手摩挲着光滑的围栏,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这段台阶探入地底并不深,被一个狭小的平台分隔成两部分,第二段台阶为纯白色,两侧的栏杆和小塔反倒成了黑色。单调的搭配,鲜明的对比,给人以奇异的感觉。
台阶消失了,脚下的道路再度平整笔直,然后,我们看到了一座高达十仞、用红色大理石雕砌的拱门,上面绘制了美丽的彩色花朵,嵌以优美的图饰,拱门顶端还有一座圆顶的八角形亭阁。
我们终于进入到了卜拉图的墓室。
这是一座宏大的墓室,四下里金碧辉煌,四壁有着美轮美奂的壁画,那些壁画色彩斑斓、鲜艳欲滴,画中人物活灵活现、姿态优美,衣据飘飘,直欲破壁飞去。
我们无暇关注壁画,所有的目光都被墓室中央的棺椁所吸引。
卜拉图的巨大石棺停放在一圈金制栏杆中央,上面覆盖着用珍珠串成的帷幔,棺椁两侧雕有密密麻麻的符篆。巴比伦的紫宝石、喀尔巴阡的水晶和珊瑚、欧罗巴的玛瑙、高卢的绿宝石、亚述的翡翠,以及多瑙帝国的孔雀石和钻石,在棺椁空白处镶嵌出美丽的虹彩锦葵的图案。虹彩锦葵是魔法公会的标记,传说中栽种于魔法之神赫鲁埃姆阿克特花圃中的圣花。
金光灿灿,宝石闪烁,我的眼睛都要被晃花了。棺椁的工艺之精细,色彩之绚丽,以及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堪称世所罕见。
然而,我心中不安的感觉却愈加强烈,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老贼拼命咽口水,不然肯定会从嘴角流下来。仅外面的棺椁就已奢华至斯,里面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西芒大师却不急于开棺,他忽然屈膝跪倒,低声祷颂起来。灰衣向导更是浑身颤抖,全身几乎趴伏在地上,一边哆嗦一边大声颂念。
我一点都听不懂他们念得啥,想来无非是向卜拉图做个检讨,没经过他的许可就来串门,实在冒昧,还请他大人有大量,继续安眠即可,莫要爬起来吓人云云。
我和老贼、艾米罗大眼瞪小眼,无奈之下,也只得跪下去,百无聊赖的等待这场诗歌朗诵会快些结束。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老贼在地上抠抠索索,只可惜地面是花岗岩的,并没镶嵌什么金银珠宝,他几下就抠断了指甲,大是沮丧,只有盯着棺椁上的宝石过眼瘾的份儿。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正在这时,我心里忽然紧了一下。
此次神山之行是为揭开卜拉图遗蜕的秘密,如今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我亲眼目睹,陵墓和灵柩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难道说,卜拉图的尸身仍在这具石棺中?那我在魔砂幻境里见到的又是谁?
有没有可能,他死之后,留下了两具尸身?
这诡异的想法让我脊梁寒气直冒,听起来虽然荒唐可笑,但卜拉图并非普通人,法力通神的魔导法王,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参透?
我遂即又想到,一旦将卜拉图灵柩并无异常的消息向帝国高层回禀,我的处境就极为不妙了。毕竟证词是我提供的,虽然苏珊郡主也作了旁证,但她素与我交好,或许帝君会认为她有意维护我。
我一个毛头孩子,编造出此等弥天大谎,将帝君及一干帝国重臣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是何等的滔天之罪?亏我还在这里嘲笑老贼,简直是没心没肺!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顿时沉重了,开始在心里祈祷,希望灵柩是空的。尊敬的法王大人,您老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就算您真在棺材里,能不能先暂时找个犄角旮旯回避一下?
棺椁被一层层打开,每一层的夹缝当中,都散落有珍贵的宝物。有世所罕见的魔石,有顶级品质的魔晶,有堪称无价之宝的炼金珍品,还有几只泛黄的魔法卷轴。
老贼的眼睛已经绿了,如若不是西芒大师在场,他怕是要扑上去公开打劫。艾米罗紧抓住他的胳膊,随时准备掏出鳄齿钢镣,把这个财迷心窍的家伙铐起来。
随着几声清脆的金玉交鸣,最后一道玉棺开启了。万道毫光自棺中冲天而起,在我们面庞上笼罩了青蒙蒙的一层,仿佛一张淡淡的薄纱。
棺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头戴珠冠,身着朱袍,盘膝而坐。他双目紧阖,手里握有一柄镶嵌重宝的红金魔法杖,深红色的脸膛沁出细腻的光泽,如同一块刚刚出土的古玉,嘴角处有一颗鲜艳的红痣……
卜拉图!
我几乎无法喘息!不仅是因为这位前代法尊的尸身仍在棺中,更是因为眼下的景象,完全是魔砂幻境中那一幕的重现!除了没有法杖和衣袍之外,前后两具尸身的坐姿、形态、角度,甚至肌肤的颜色、光泽,姿态的细节,每一寸肌肉的状况,都毫无二致!
心中的不安再度泛起,这一次来得如此强烈,霎那间将我淹没其中。
“喂,小家伙,你是不是中邪了?”艾米罗抓着我的肩膀,在我眼前呼喝道。
小艾叔叔你一边去,别打扰我,让我好好想想,让我仔细感受一下……
自从进入陵墓以来,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此刻,我蓦然发现了事情的关键!
这座墓室如此豪华,如此安详,如此静谧,如此完美,可是……
它带给我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熟悉,仿佛置身于魔砂幻境之中。
对,是魔砂幻境!
我蓦然明悟了,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的存在,我们正置身于另一座魔砂幻境里,一处凭空幻化的空间!
与多瑙城那座覆灭的幻境相比,这处空间已臻于完美。就连我的灵目,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辨识出来,换言之,这处幻境已经接近于实质化,距真正的时空仅一线之隔。
随着灵目的搜索,在这处幻象空间的缝隙里,我发现了一些与普通空间迥异之处,但我难以描述这些差别,更无法解释给艾米罗他们听。
这样的时空幻境早已超越了障眼法的层面,它独立存在于正常时空的夹缝里,按照其创造者所安排的法则恒定的运行。
我们该如何突破它,超越它,消灭它?
魔砂幻境有一个枢纽,那这个幻境呢,它必然有其核心原点,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它的枢纽究竟在什么地方!
它在哪里?它会在哪里!我的视线疯狂的投向周围,下一刻,我伸出手臂,反手抽出艾米罗腰间的佩剑,在一片惊呼声中,狠狠插向身下的棺椁,插向卜拉图尸身的心脏!
墓室、壁画、棺椁、珍宝……所有一切在强烈的波动中隐没无踪。虚空裂开了,整处空间仿佛是抛进火炉里的一张油画,大块大块的颜料扭曲、卷缩、剥离、脱落,露出其后的另一处空间,那是一处真正的空间!
当我看清周围的情形之后,我不禁摇头苦笑。刚刚破灭的幻境看起来还算正常,而如今这片本应正常的空间,却是这般诡异!
这是一处倒漏斗形状的地下洞穴,上窄下阔,地面生长着一层红瘆瘆的苔藓,四周弥漫着浓重的黑气,洞穴中央有一具残破的石棺,西芒大师、艾米罗、老贼以及那名灰衣向导站在石棺前,脸上充满了惊惶和迷惑。我骑跨在棺盖上面,手中紧握艾米罗的长剑,剑刃直直插入了棺中。
棺中空荡荡的,只有一段朽烂的圆木,黑黝黝的,发出刺鼻的腐臭气息。长剑深深刺进朽木里面,创口处,竟淌出了白花花的粥状物质,仿佛是一团粘稠的脑浆。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圆木的表面微微抽搐,鳞片状的硬皮迅速皲裂剥落,发出的声音非常古怪,好像是痛苦的呻吟和喘息。那种感觉,就如同某种活的生物,在我的剑刃下濒死挣动。
四周的泥壁上生满了灰白蘑菇,如人头一般巨大。老贼所在位置距离墙壁较近,他毛手毛脚的伸手碰了碰一只蘑菇,那蘑菇竟呼的竖立起来,小伞般的菌盖下,露出一排森然利齿!若不是老贼缩手快,怕是连手掌都要被齐腕咬断。
天啊,我们真的是在法陵里面吗?我怎么觉得比地狱都恐怖?这儿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