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觐见以来,我一直沉浸在内心深处的思索与追忆当中,越是回想那名黑衣人,便越有种莫名的心悸。方此临别之时,我抬起头,认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三人。
魔法公会的三位总执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得把他们牢牢记住才行。
“大师,您在担忧什么?”我望着特雷莎首座,不禁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我才反应过来,我未免太放肆了,就凭我一个小虾米,哪有资格跟魔法公会的首座执事对话,况且语气还如此轻率。要知道,如果评选当今鸿溟大陆上最有权威的十个人,面前这个老妇人绝对可以跻身其中。
整个殿堂里一片沉寂,那些红衣侍者的脸上充满了惊愕。恐怕他们从没想过,象我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居然敢对他们心中无比敬畏的魔法公会首座执事如此不恭。若不是殿中法度森严,不得逾越,恐怕他们会蜂拥而上,拽着我的耳朵扔出殿外。
特雷莎首座只是皱了皱眉,“你这孩子,说话好生奇怪,你如何看出本座在担忧?又有何事能让本座担忧?”
我闻言呆了一呆,刚才我不由自主地冒出那句话,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要让我解释清楚,我完全说不上,可我就是知道,在她冷漠的表情之下,隐藏着某种熟悉的神情,那是忧虑、迷惘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跟我此刻的内心感受如出一辙。或许,这是一种心灵的共振,也难怪我会下意识的出口相询。
“大师担忧的是某种不确定的东西,混乱而相悖,让人难以索解,”我硬着头皮说下去,才说了个开头,感觉突然清晰起来,仿佛用放大镜窥视到了特雷莎首座的内心,“以大师的超然物外、洞彻世事,能让您忧心之事,必然同魔法公会乃至人间界的安危有关;而以您的通天法力尚且感到困扰,想必此事牵扯到凌驾于尘世之上的超级强者,绝非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可以肆意妄言了。”
特雷莎首座霍然动容,眸子中精光闪现。她身旁的另两位总执事也一改方才瞌睡虫般的模样,目光炯炯的望着我,脸上显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多瑙帝国不愧天下强国,连一个孩子,居然都有这般锐利的眼光和头脑,看来本座真的是老了……”,特雷莎首座微微摇头,感慨不已。我垂手而立,脸上堆出一副恭谨的表情,心中却大是得意。这位老太太,你倒也不必气馁,拥有我这等眼光的,整个多瑙帝国怕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贵国素与我公会交好,几位又是明眼人,却也不必相瞒,”特雷莎首座谓叹道,“这几日间,底比斯城中或许会有重大变故发生。但本座无法告诉你们会发生什么,又如何发生,事实上,它是否会真的发生,亦在两可之间。待祭典事毕,尊使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我回头望向艾米罗和老贼,三人面面相觑,“大师说笑了,”艾米罗勉强笑了笑,“有四大法王坐镇神山,世间何事不能解决,又有什么人敢在底比斯城搅出变故?”
特雷莎首座仔细端详我们一会,“但教几位得知无妨,四位法尊眼下均不在山上,”她淡淡的说。
“什么!”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魔导法王坐镇奥林匹斯神山,这是自圣卡西姆开创魔法公会以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数千年来从未更改过。也正因如此,在世人心中,奥林匹斯神山早已成为魔导法王的象征。
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竟然让魔法公会破了延续数千载的传统。四大魔导法王同时离山,此事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难道……是黑岩裂隙的封印出了问题?”艾米罗结结巴巴的发问。也难怪他会这么想,若不是来自冥渊异境的威胁,实难以想象人间界尚有何等大事件,居然让四位传说中的大人物联袂出山。
“圣卡西姆的封印绝无可能出问题,”特雷莎首座皱了皱眉,“此事较之冥渊更为棘手——大泽国发现了妖魔骑士的踪迹!”
!!!
即便一个惊雷劈在我们头顶,也不会比特雷莎首座这句话更让人震惊了。
妖魔骑士拉达曼迪斯,雄踞史上四大强者之列,矗立于鸿溟大陆最强生物的力量巅峰,毁天灭地、与神明抗撷的顶级强者!这等噩梦般的人物,居然还存于世间?
我的腿都软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搁;艾米罗脸色煞白,向后退了好几步,就差扭头逃跑了;老贼更是失态,居然直接窜上前去,看那样子是打算掐住特雷莎首座的脖子问个究竟,幸好他最后关头醒悟过来,讪讪的退了回来。
也甭说我们,周围的一群红衣侍者面如死灰、惊恐莫名,想必这消息他们也是首度听闻。
“据传妖魔骑士神狱一战后不久便遭到神谴,终至形神俱灭,难道他又复活了不成?不知大泽国的消息可靠度有多高……”艾米罗试探着问道。
“数日之前,大泽国都城沙捞越,拉达曼迪斯端坐魔灵驹上,越空而至,横枪一击,大泽国的护国神兽——泰加林大龙碎裂成齑粉。当时乃清晨时分,红日当头,数万人亲眼目睹,当无差池。”特雷莎首座缓缓道来,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艾米罗无言以对,大泽国的泰加林大龙其实是一条千年巨蟒,不知怎的被前代强者收服,近百年来一直为该国所供养,亲王国师将军之类的头衔分封了好几十个。根据高卢帝国武道研究会去年的评估资料,这只护国神兽的力量级数达到了“天煞级”,即便太初境神阙圣者遇到它,也要头疼上好一阵子。
多瑙帝国与大泽国宿有仇怨,百余年来战事时断时续,如今他们的护国神兽被搞死了,绝对是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只不过,泰加林大龙死了,妖魔骑士却从地狱中爬了出来,对鸿溟大陆上的全体人类而言,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接到大泽国魔法分会的冰凌法镜传信,四位法尊星夜下山,与刀君汇合,赶赴沙捞越,同时将此事通告剑皇。不料他们走后三日,底比斯城中却出现极端诡异之事……”特雷莎首座不再掩饰心中的忧虑,她眉头紧锁,困惑和迷惘写在了脸上。
“大师如不嫌我等实力低微,愿听候差遣,如有用到我等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艾米罗又忍不住头脑发热了,他梗着脖子,神情激昂,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乍看上去倒也有几分英雄气概。可他有没有搞错,我啥时候授权他代表我了?魔法公会跟我非亲非故,本少爷可没兴趣替他们卖命。
“此事绝非凡人之力可以逆转,即便本座亦是力有未逮,”特雷莎首座摇了摇头,脸上现出落寞之意,她兴致索然的挥了挥袍袖,以示送客。
我们再赖着不走未免太不识趣,遂在艾米罗带领下一齐躬身告退。
回途中,底比斯城的壮丽景象再也提不起我们的兴趣。妖魔骑士再现世间,称得上近十年来最具震撼力的惊天新闻;而底比斯城究竟出现何等诡异之事,居然让手握魔法公会权柄的三大总执事如此忧心忡忡,偏偏特雷莎首座又丝毫不肯透露口风,简直让人想破了脑袋。
回到住所,城堡的厨师已经准备了丰盛的午餐,艾米罗和老贼失魂落魄的坐在餐厅里,象两根木头一样机械的把餐盘里的食物塞进嘴巴,唉,真是糟蹋了味道如此鲜美的烤牛肉,依我看,他俩根本不知道在吃啥,就算偷换成一双臭袜子,也能吧唧吧唧的嚼上半天。
艾米罗倒也罢了,老贼平时不这样呀?我还以为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好整以暇的在一旁掏耳朵。看样子还是我的承受力强,唔,这罐雪鲟鱼子酱的味道简直没得说,再给我来上一桶!
“贼老,你怎么看?”艾米罗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非常不妙,我老人家有预感,事情比他们说的还要严重。”老贼茫然的把一根鱼刺递入嘴中,险些卡住嗓子。
“说不定这是个机会,他们顾不上理会咱们。”
“咳,胡说八道,咳咳”,老贼气哼哼的把鱼刺扔在地上,“魔法公会已经够给面子了,这时候再去趁火打劫,真要把人惹毛了,管你是哪门子使节,先喀嚓了再说。你没看那个首座老太婆,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何况她又不让咱们观礼,完全没机会接近法陵。”
“我倒有个主意,您老给参谋参谋。”艾米罗凑过身子,在老贼耳边嘀嘀咕咕,边说边塞过去一袋魔晶。
老贼眯缝着眼睛,频频点头,“你小子行啊,果然是出息了,这办法虽然大胆,成功把握倒是蛮高……哎,你这是干啥,咱爷俩可是过命的交情,你这么干太见外了不是?哦也,这些魔晶品质还真不赖,咱可说好,我老人家不能白要你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慷慨地拍在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