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陈家祠堂内,太夫人一手拉着孙媳徐氏,一手搂着陈红衣,三人哭成了一团,旁边,两位老夫人及吴大娘默默站着,悄悄擦着眼泪。因为不是陈家的人,吴老爷与儿子媳妇站在门外,老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还带着几分无奈。
院子中下人及几位管事早已被遣了出去,所以站着的除了吴少聪及几位弟子外并无其他人。陈雨泽并未在弟子之列,可能因为在养伤,所以并不知晓今日的事。本来院门外的小厮是不让秦威进来的,幸好吴老爷对着守院的人摆了摆手,他们才把他把轮椅抬入了院子。
“侄媳妇,袖儿与红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都不会让人污了她们的名声!”吴老爷急急解释,“下人们嚼舌根,你何必往心里去,再说林二公子之前已来向我辞行了……”
“叔公,林二哥岂能在这时走……”
“红儿,住嘴!”徐氏一边哭一边呵斥了女儿一声,“师叔,今日我不是与你为难,只是当日,您亲口答应,金铃之事在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能枉议,您说这话只不过半日时间,山庄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袖儿已经故去……”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祖母,您就让我带着红儿走吧,这山庄,这山庄早就……”
“行了!”银发的老太太用袖子摸了摸眼泪,还没等她站起来,一旁的两位老夫人一左一右扶起了自己的婆婆。
“娘,仔细您的身体……”
老太太拨开两人的手,因坚定的目光看着半空,似下了最后的决心。“承儿。”她看了一眼吴老爷,“你去把医书拿来!还有你们。”她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媳妇,“你们去命人在院子生一盆碳火。”
“娘,你这是……”
“姑母……”
“叫你们去就去!”老太太冷哼一声,扶起徐氏,“我知道,你守了这么多年寡,确实不容易,现在绿袖又走了。今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以后休要再提回娘家去的话。”
“祖母,袖儿自小听话又懂事……”
“行了,行了,我说给你一个交代,就会给你一个交代!”她挥了挥手阻止徐氏继续往下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轮椅上的秦威,“你就是林天浩的二哥?”
“是。”秦威行了一个礼,老太太虽然年迈,身材又娇小,可她全身下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让人莫名敬畏。被她盯着,秦威的手心不觉冒出了冷汗,喃喃道:“老夫人,我和……”
“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她的眼睛一一扫过山庄的小辈弟子,在林天浩身上停留了三秒,又看了看吴少聪,“来人,去把泽儿叫来。”
吴大娘听她如此吩咐,脸上露出了为难与不解,解释道:“祖母,泽儿受了伤……”
“不是说已经不碍事了吗?”
见老人如此坚决,吴大娘走到院门口,对候着的小厮吩咐了几句。此时被派去取碳炉的下人已经回来了,把一个直径有半米的碳炉放在了院子中央,在众人的不解中,老夫人命人用柴火把炉子烧上了。
拿着医书折回院子的吴老爷看到熊熊大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姑母,万万不可!”
“拿来!”老夫人冷着脸命令。
“姑母,这可是绝世……”
“拿来!”随着老太太的大声呵斥,吴老爷迟疑地交出了盒子。
虽然离得不算太近,但秦威看得很清楚,紫红色的檀木盒子不止挂着锁,还用蜡做了密封,红色的封蜡上似乎还有某些印记。
“钥匙呢?”
“姑母,使不得啊!”吴老爷的眼中似乎已经含着泪水。其他人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纷纷上前围住了老太太。
“全都给我闭嘴!”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盒子,取出了红绸包裹的医书。此时陈雨泽由下人扶着走进了院子,正要行礼,老夫人对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随着她手臂的晃动,红绸中掉出了一个金色的铃铛。众人脸色微变,只有老夫人慢条斯理的蹲下,捡起铃铛,轻轻一抬手腕,铃铛消失在了烈火中。
老夫人看也没看众人的脸色,把盒子扔到一旁,走到小辈弟子面前,扯开红绸,露出了泛黄的书页。“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是冲着这本医书拜入我们陈家门下的。”她转身看着自己的媳妇,孙媳妇,“这本医书给陈家带来了荣华富贵,同时也让陈家出了五个寡妇。”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慢慢走到碳炉边上,指着小一辈的人说道:“你们在药庄所学的完全和这本医书无关,你们学的那些才是救人的医术,而这本医书,只会害人而已!”话音未落,她轻轻一抬手,陈旧的医书掉入了烈火中。
“奶奶”,“姑母”,“太夫人”四周呼喊声一片。吴老爷与吴文博冲到碳炉边,想伸手拿出医书,可惜火势太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慢慢变为灰烬。
“不!不能毁了医书!”众人还在惊愕中,罗忆榴拿着树枝,尖叫着冲了进来,使劲在碳炉中撩拨着。可惜她没有把医书从烈火中撩出来,树枝却已慢慢烧着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怎么能毁了医书!”她歇斯底里地叫嚷着,眼中满是绝望。
老夫人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一眼,平静地说:“罗姑娘,你只是山庄的病人,这是陈家的事,与你何干!”
罗忆榴还想争辩什么,却见吴老爷“噗通”一声跪下了。“我三岁跟着姑母来了陈家,虽然我姓吴,但我早已把自己当成陈家的一份子了。我知道,有人觉得我对山庄别有用心,今日我就在这里立下誓言,三年后,我会将山庄交予有能之人,带着吴家人永远离开……”
“爹!”吴文博夫妇齐齐跪在吴老爷身旁。
太夫人的眼眶湿润了,她擦了擦眼角,却没有阻止当儿子般养大的侄子。
在吴老爷的坚持下,众人在沉默中看着吴文博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写下父亲的誓言。院里院外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刺目的烈火在碳炉中燃烧着。
儿子刚搁下笔,吴老爷一把拿过纸张,在拇指上沾上墨汁,看也没看,重重按下了手印。
谁也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发展,更没有人想到老夫人居然一把火烧了陈家的绝世医书。人们慢慢散去,各怀心事。秦威偷偷捡起被扔在一旁的木盒,绕着碳炉转了两圈。
“你在看什么?”林天浩心事重重地拉住了秦威的轮椅。
“山庄的碳炉都是这样子的吗?”他疑惑地看着碳炉上口的齿轮。
“有什么不对吗?”林天浩望着炉内渐渐熄灭的火焰,还有隐约可见的医书残骸解释道:“可能小炭炉都被收起来了,这是雨天的时候用来烘干草药的。”
秦威出神的看着硕大的铁质碳炉,他想起了《西游记》中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这场变故让秦威又有些糊涂了。这是凶手想逼走徐氏与陈红衣,还是想让吴老爷失去对山庄的主控权?不过通过这件事让他知道了,一旦证实陈仲瑞确实死于一氧化碳中毒,那么凶手是如何制取有毒气体的,他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测。
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面前的暗红色木匣子,秦威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