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威被威胁,山庄的众人愤怒地向前迈了几步,一副想要火拼的模样。
“你和我争这些也没用,有种你就证明他的死和你们没关系!”三当家一边叫嚷着,一边放开了秦威。委托人告诉他,在山庄只能闹事不能生事,更不能伤了山庄其他人的性命,所以他只得放开了秦威。
秦威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对于没挨揍,他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了想这么多了。他一边吩咐人拿来凳子,把担架放上去,一边问林天浩借了匕首。
当他挑开尸体的衣服,看到他胸口的一大块乌青,心情终于放松了几分。
“喏,你们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山庄毒死人的证据!”没想到比秦威更高兴的是天盟帮的三当家,“二哥喝了药,便难受地撞上了桌子,然后又摔在了凳子上,这些都是你们害死人的证据!”
“三当家,你确信是桌子吗?”秦威目测了一下伤痕的高度,冷笑着问。他不解三当家的兴奋与笃定是哪里的,但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当然!”三当家得意地笑着。
秦威并未理会三当家,而是让人脱了死者的衣服,细细检查着尸体上的伤痕。死去的男人虽然看似魁梧,但没了衣服的掩饰,就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了。尸体上并无伤口,除了胸背两处的瘀伤,只有两手臂上有五指状的瘀痕。
粗粗看来,这些痕迹十分符合三当家的供词。死者喝了汤药,不支倒地,撞上了桌子,然后倒向后面,又撞上了凳子,造成了胸背部的伤痕。之后身旁的人扶住他的双臂,造成了手臂上的抓痕。
不过细细推敲,这些话根本是漏洞百出。先不论什么厉害的风寒药能让让人立时毙命,如果当时他是坐着喝药的,即便是再剧烈的毒药,人的本能反应是向前倒在桌上,或者向侧边倒与地上。即使桌子是坚硬的大理石,也不可能近距离造成那么严重的瘀伤。
退一步说,即便他是站着喝药的,身体与桌子的距离因重力作用,能够产生巨大的撞击力,可要想在胸口留下圆形伤口,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他站得离桌子极远。可如果真是如此,他倒下的时候,头势必会垂向桌子,造成头部外伤,或者颈部扭伤。二,他撞向的必须是桌角,否则只会形成长条形的伤痕。可如果他真的是撞向尖锐的桌角,为什么在直径有十多厘米的大规模瘀伤中心没有外伤?要知道他穿的只是薄薄的外卦,而不是坚硬的盔甲。
至于手臂上的指痕,很明显看得出是五指紧紧抓住对方造成的。如果是因关心而扶起他人,必定是五指并拢,用阴力借着掌心与对方身体的摩擦力,缓缓扶起对方。这样的搀扶可能因为对方的体重,或者对方的挣扎而留下瘀伤,但瘀伤的形状绝不会是清晰的五指印。
死者完全没有抵抗过的痕迹,再加上那几处瘀痕,秦威相信,当时必定是两人紧紧抓住死者,然后第三或者第四人猛击死者胸背部。他克制着惧意,轻轻摁了一下尸体胸口的瘀伤,发现他的肋骨已经断了。这也就是表示,死者很可能是肋骨刺穿内脏,造成内出血死亡的。
秦威明白这些只是自己的推理,连他自己都不能百分百确定事实就是这样的,所以根本没有说服其他人的可能性。想了想,他抬头望着二当家的眼睛,一手指着死者的尸体说:“他刚才告诉我,他是被你活活打死的。”
从三当家眼中一晃而过惊讶与不可思议中,秦威相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还告诉我,他胸口的骨头被你打断了……”
“你个死瘸子,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二哥明明是被你们……”
“我可以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被你打断了骨头,刺穿了——”他看着一眼死者伤痕的位置,“刺穿了肺——肺脉——”因为不是很确定古人是如何称呼肺部的,他说得并不十分肯定。
正因为这种不肯定,三当家放下了疑惑与惊讶,却让林天浩与山庄的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秦威有些担心,从电视剧上知道,古人是不兴解剖尸体的,他怕天盟帮阻止他解剖,因此皱起了眉,略带迟疑地说:“三当家,你们是江湖儿女,理应不在乎死后的皮囊,所以应该不介意我证明给你们看……”见天盟帮的众人交头接耳,他焦急地说:“我可是用人头担保的,如果你们不让我瞧个究竟,就当是你们输了。”
如果死的真是天盟帮的二当家,如果秦威说得再肯定一些,三当家是绝不会答应的。可看着秦威的犹豫,想着雇主的肯定,他没有开口表赞同,也没拒绝。
秦威一心急着证明自己的猜测,见天盟帮的人不说话,拿起林天浩的匕首就往死者的胸口扎去。可当刀尖快刺入尸体的皮肤之前,他停住了,死死盯着那一坨淤青,却这么都刺不下去。
他告诉自己,这人已经死了,他并不是杀人,而是在救自己,救整个彩虹山庄。可当他想到躺着的曾是一个活生生的成年人,有血,有肉,有感情,他发现自己的手开始颤抖。
习惯了打杀生涯的三当家哪里明白秦威心中的恐惧。看着他脸色苍白,看着他不断颤动的右手,他以为他之前的话只是唬人的,是在套他的话,所以愈加得意,索性朗声道:“有种你就拿证据出来,我们天盟帮一向讲道义,讲正义,哪怕他是我们的二当家,也绝不会阻止你的!”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秦威惨白着脸应了一声,深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他发现自己的惧意已没那么深,可右手还是忍不住颤动。这时他才意识到,手臂的颤抖不是因为他心中的害怕,而是一种条件反射。瞬间他知道了,恐怕是穿越前,身体的本尊被严刑逼供的时候伤了手腕的神经线。通俗一点说,就是电视中常演的,外科医生伤了手,再也不能拿手术刀了。
众人都在屏息看着秦威,眼见他脸上的阴晴不定,天盟帮的人越来越得意,而彩虹山庄的人越来越担忧,担忧得都没发现,徐氏与吴大娘,还有陈雨泽已经回来了。
秦威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自己的手不断颤动,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林天浩是站得离他最近的,也是把他的表情看得最清楚的。“真没用!”她冷哼一声,一把夺过秦威手中的匕首,“是不是沿着瘀伤的边缘切开胸部?”
秦威的大脑还未来得及把林天浩的话翻译成有用的信息,锋利的匕首已经砍在了尸体上。虽然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但因为他确实是内出血而死,匕首刚切开胸部,暗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所有人都错愕了,除了林天浩面不改色地继续着为尸体剖胸的工作。
秦威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亲眼看到真正的尸体解剖。看着令人眩晕的红色布满他的视线,他的胃中一阵翻腾。“没事的,一个死人而已。”他喃喃地安慰自己,努力深呼吸。
“现在怕成这样,刚才说什么用脑袋打赌。”林天浩低声嘀咕。这是她第一次切开人的胸部,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眼见着秦威的仓皇失措,看着天盟帮的嚣张,她也只能咬着牙关硬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天浩颇具当法医的天份,不消几分钟时间,她已经从中央切开了尸体的胸腔。血液混杂着其他黏糊糊的液体黏在她手上及尸体的表皮上。她记得秦威说,是想证明死者是被折断的肋骨插死的,所以索性在肩膀处加了几刀,把尸体的右胸,连着肋骨一起翻开,展现在众人面前。
血肉模糊的内脏中间,每个人都看到了死者的右胸断了三根肋骨,中间那根的断口正插着死者的右肺叶。现场立马传来了呕吐声。秦威看了一眼,急忙移开视线,见三当家脸色苍白,咽了一口口水,假装镇定地说:“怎么样三当家?”
天盟帮的人怎么都没想到,真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下现场剖腹。虽然不确定尸体的肋骨有没有断,但他清楚地知道他的死因。本来想着如果他们真动手,就吩咐手下一拥而上。可看到这样的画面令他太惊讶了,惊讶得居然忘记了下命令,再加上林天浩的动作极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插着肋骨的肺叶已经被取了出来。
“这……,这……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看着林天浩沾满鲜血的双手捧着血肉模糊的东西,一向蛮横的三当家开始结巴了。
秦威绝不没有想到,十二岁的小女孩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做这些事。他连吞了几口口水,努力避开鲜血淋漓的画面,慢慢说:“官爷,这还不能说明问题?而且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血是红的,根本就没中毒的迹象……”
“死瘸子,我根本没说过二哥是中毒的……”
“好,你说他是你二哥对吧!”秦威对着三当家冷哼一声,“天浩,我们来看看他是不是天盟帮的二当家,你去看看我们这位二当家昨晚都吃了些什么,是不是三当家说的牛肉火腿!”
林天浩没有应声,想了想,在尸体的胸腹部一阵翻找。围观在四周的双方人马又减少了一分部,纷纷在角落中呕吐了起来。刚向旁人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徐氏和吴大娘见这样的画面,扶着身旁的下人,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不消几分钟,静默的院子中传来了林天浩冷冷的声音:“他昨晚吃的是米糠,三当家,你想亲自看看吗?”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脸色惨白的三当家。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门口传来了马蹄声与人声。
“看来是药厂的伙计到了。”秦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重重喘了口气。但林天浩那句“药厂的伙计早就来了,不然山庄哪里又那么多人。”又让他惊出一背脊的汗水。
他一直以为药厂的人能很快到达,才敢与天盟帮呛声,才敢做强出头的事,没想到那些人根本已经到了。如果天盟帮决定来硬的,山庄也许只能选择鱼死网破了。
在他后怕的几秒钟,吴老爷已经与儿子媳妇走进了大门。“这么多人,怎么回事?”
仿佛是吴老爷的询问惊醒了三当家,他突然面色狰狞地大叫了一声:“都是你个死瘸子坏事!”
话音未落,他急走几步,右手握拳,眼看就要打上秦威了,陈雨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受了伤,打不得!”
“嘭!”
惊呼声与拳头落下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陈雨泽的口中吐出了艳红的鲜血。
现场因陈雨泽的受伤一团混乱。陈家现在就他一根独苗了,再加上众人心知肚明是天盟帮故意找茬,彩虹山庄犹如热油锅里撒上了一瓢水,一下子炸开了锅。
天盟帮当然不是傻子,见山庄的人群情汹涌,撇下尸体纷纷开溜。山庄的人追了出去,可见到陈雨泽又吐了一口血,大多数人又折了回来。吴老爷问明前因后果,嚷嚷着要告天盟帮伤人,诬陷,杀人。两个捕快面上是追了出去,但天盟帮的人都走远了,哪还追的上。估计事情的结局大概就是他们交几个喽啰出来,再花些钱,衙门就把这件事结了。
这些后事且不谈,当秦威抱住为他挡了一掌的陈雨泽时,整个人彻彻底底懵了。一个人,切切实实为了他而受伤,是为了他,而不是原本那个秦威。这种感受比亲眼目睹牡丹跳崖更让他震撼。
“你不是很恨我吗?为什么……”
“爹救了你,我不能让他白死了。”陈雨泽说得有些气喘,慢慢闭上了眼睛。
四周的人,把脉的把脉,拿伤药的拿伤药,吴大娘好不容易才推开众人。“泽儿,泽儿。”她叫了两声,眼泪就滴了下来。见儿子没了声息,她看了一眼秦威,费劲地抱过儿子,那眼神中充满了不满与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