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秦威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吴老爷的一声怒斥,紧接着是一巴掌打在人脸上的声音,“五加皮,香加皮都分不清,留你何用!”
随着这声叫骂,秦威已到了房门见,只见吴老爷抬腿就往小厮身上踹去。
他急忙撇开脸,打量着房间。屋子很大,几乎被药柜撑满了,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药味。吴老爷安坐在太师椅上,似乎压根就没听到外孙的哀求。他的身旁,儿子吴文博拿着笔,记录着什么,媳妇姜氏拿着账本,似乎在核对。
吴老爷也看到了秦威,笑着说:“林二公子,让你见笑了。”他似没事人一般,把众人都赶了出去之后,自顾自说道:“这些个奴才,都是自小跟着我晒药,卖药的,你看看,现在连五加皮,香加皮都分不清了,真是丢尽我的老脸!我们这些闻惯了药味的人,哪怕是一丁点迷香,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量多量少。”
“迷香?”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提到迷香?秦威不解,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好似明白了。同样从事药材生意,当家多年的孙继业为什么会在自家马车中被迷香迷晕?“难道他在说谎?”秦威在心中揣测。
如果孙继业确实在说谎,那么发现尸体的当日,在捕快们离开后,吴老爷,陈仲瑞夫妇以及孙继业留在大厅关门议事,也许说的就是假口供的事,而那个摔落的茶杯表明吴老爷对女婿行为十分的不赞同。
秦威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只能不解地看着突然显得高深莫名的老头。
半躺在太师椅上的老人看到秦威的目光,又一次眯起了眼睛,缓缓道:“一棵树,长了几百年,总会有虫子,不过只要这棵树根基扎实,哪怕枝干坏了,来年春天,照样会发芽。退一万步,即使老树因蛀虫而亡,也轮不到旁的小虾,小鱼从中捞好处!”
“这老头可真不简单!”秦威在心中嘀咕,“他这话分明是警告我,我只是好心,他却觉得我是一心捞好处的小鱼,小虾,真是岂有此理!”他这样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林二公子,你是不是否觉得老夫说得不妥当?”吴老爷半睁着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彩虹山庄百多年基业,当家的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们一心想治好你的脚伤,可惜,是你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秦威心中的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这还变成我的错了?”他在心中冷哼,欲转身就走,转念想想,陈家两个姑娘对他挺不错的,而且林天浩非常在意陈绿袖,他想着,就当是报答王大海与牡丹了,强压下不满,笑着说:“吴老爷,恕我多嘴说一句,您觉得令婿真有害人之心?即使有,他又为何要亲自动手,惹祸上身呢?”
他的两个问题让吴老爷睁开了眼睛,“林二公子的意思是?”吴老爷脸上的表情带着七分打量,三分疑惑。
秦威指了指自己的腿,笑着说,“我的腿,耽搁了这么些日子,我自知已无希望,才拒绝了当家的好意。至于我今日来见吴老爷您,只因我觉得令婿绝无害人之心,不想因刘师爷的嫉恨,让吴老爷的爱女在泉下伤心……”
秦威注意到,当自己提到“爱女”两字,吴老爷的脸不禁又阴沉了几分。“难道真的是孙继业强娶?”他在心中嘀咕着,不敢再提这人的名字。
“小子,我不会拐弯抹角,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吴老爷厉声问道。
秦威讪讪地笑笑,暗骂他是老狐狸,面上还是恭敬地答道:“天浩自幼在彩虹山庄,多亏当家的与众位的照顾……”
“行了,行了,客套话留着人多的时候再说。”吴老爷不耐烦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突然间夹住了秦威的手指,用力一捏,痛得秦威“哇哇”大叫,“小子,你这伤来得可不简单那!”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幸好门口的敲门声帮秦威解了围。
“吴老爷,当家的请你去书房议事。”是林天浩的声音。秦威这才记起,自己已经一整天都没见过他了。
“进来吧,正好把你二哥带走。”吴老爷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秦威,“小子,山庄走到今日可不容易,想打山庄主意的人,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他的话什么意思?”一离开吴老爷的视线,林天浩焦急地询问,“还有,你为什么在这里?”
秦威摇摇头,有些担忧的问:“他刚才问我,我的伤是哪里来的,他不会知道了什么吧?我不会连累你吧?”
“你会在乎连不连累我?”林天浩反问,“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似警觉到什么,他急忙收住了话题,“我的意思是,没事的,彩虹山庄的规矩,从不过问病人的伤是哪里来的。”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秦威又一次憎恨起自己的失忆,感受着两人间沉闷的气氛,他嬉皮笑脸地说:“亲爱的天浩小弟,你不会觉得孙继业就是真凶,所以觉得我没用……”
“我和当家的去过县衙了,他不是真凶,只不过是胆小鬼而已……”
“他不会已经被打得半死了吧?”一想到监狱中与老鼠蟑螂为伍的日子,秦威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始群魔乱舞。摸了摸被吴老爷捏痛的手指,又看了看麻痹的双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冤案,真不知道这些当官的怎么办案的。”
“怎么?感同身受了?放心,孙继业没事,板子还没打两下,他就画押招供了。”林天浩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想起那人在狱中向他们磕头的模样就觉得可笑,“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男人,怪不得吴老爷都不想理他的事。”
“吴老爷不喜欢他,为什么把女儿嫁给他?就因为他们在一起住了一晚?”
林天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继而道:“又是红衣师姐告诉你的?”见秦威点头,他挑眉,讲述起了自己听到的传闻。
当日,众人发现孙继业与吴二娘共处一室后,吴老爷大怒,要女儿断发,陈老爷也表示,只要她愿意誓言不嫁,她仍然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当家。
当时吴二娘没有答应,恳求所有人,让她与孙继业单独淡淡,一盏茶之后她对大家说,自己已经失贞,无面目留在山庄。
然后两家便匆忙筹备婚礼,婚礼过后,一直疼爱小女儿的吴老爷再也没见过女儿,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吴大娘,吴文博与妹妹几乎断了往来,只有陈伯祥夫妇时不时去探望她。
综合陈红衣的说法,秦威觉得当年这件事怪怪的,似乎隐藏着什么阴谋,可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问林天浩,他能否去监狱探望孙继业。
为了以防万一,林天浩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过告诉了他另一件事。
就像秦威猜测的那样,孙继业亲口承认自己并未被迷药迷晕,之所以有伤者,有茶杯,有管家的证词,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为了让孙家摆脱嫌疑,保持住两家良好的合作关系。
当时,在孙继业说起迷药时,陈仲瑞与吴老爷就知道他在说谎,因为清楚地知道,医药世家的他,绝不会不知道茶内有迷药。那时他们没有拆穿,一是为了不让陈红衣被带去衙门,二来是觉得,孙继业敢这么做,一定是什么都安排妥当了。
没想到后来被打伤的那个家仆的老婆,见自己的相公昏迷不醒,一张状纸告到了县衙。县太爷顺藤摸瓜,找到了管家及其他目击者,几番吓唬之下,众人说了实话,证实死者确为孙家家仆。
孙继业见事情暴露,吓坏了,挨了两下板子,就胡乱招供,看也没看纸上写的什么,就按下了手印。直到自己被判了死刑后,才恍然大悟。
陈仲瑞念着两家合作了几代,孙继业为了证明陈红衣不是凶手,而是受害者,才做的假口供,所以一大早就带着林天浩去了衙门,打通关节,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他。
只是大家心中明白,画押的口供,众人的证言,想在陈红衣不被牵连的基础上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虽然林天浩拒绝了秦威去牢狱探望孙继业的请求,不过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按照秦威的指示,问清楚了当日吴二娘私底下与他谈了什么。
令人失望的,吴二娘只是问他,是否愿意娶她,以及他作为孙家的未来当家,是否早已熟识药性,在一般情况下,不会被迷药所惑。
关于孙继业对药性的了解,是他们早已证实的事情,也就是说,一切依然毫无进展。幸好当下是五月,离秋后还有一段时间。不过秦威也明白,时间拖得越久,破案的可能性越是渺茫,而且他隐隐觉得,事情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