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她闹她在书房折腾她搂断他脖子,却终归无用。风清绝这回就是咬牙不说话,还很深沉的样子,喜怒不辨,或作悠然怀古状,或作豁然恍然状。柳绵终于撂下狠话:“我记起来了,我来的时候,阿妈让我捎句话……”
那口气,完全就像是在说,“我来的时候,皇军托我带句话……”
风清绝思量了良久,依旧青山静水:“她说什么?”
太岁眨眨眼睛,眼波一转,爬到他膝上亲亲他的鼻尖,“你考什么?”
两个人继而开始大眼瞪小眼。柳绵本吃不消公子绝“瞬杀”的功力,但因了先前已乱其军心,居然逼得他别过脸去。风清绝情知是个骗局,眼中却还是眸光明灭,嘴上开始关不住地倒豆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第三年的斥候战年考,真的是一场斥候战,把你们分成两队,都放到宜苏山去。然后你们就在林子里把所学化作所用,碰到对方的人就杀了……”
“我不敢。”她埋在他肩窝里得瑟。
“笑话,帝朝养一个执金吾得用多少斤赤金,还能真杀不成?就是用种粉末,沾到衣服就褪不了色,还会让人失去多半的气力——这就算死了。没死的人在里头搜集情报,与同伴交换所有,在五天之内推测出对方帅旗所在。谁第一个砍翻谁就赢了,赏个骑兵校尉做做。阿爹也不想你怎么样,你别死在里头就好,做不做得到,嗯?”
她跳下地,急着找自己的小木屐,顾左右而言他,“诶呀怎么老赏骑兵校尉啊?月俸特别高还是你们特缺骑兵校尉?”
风清绝反手扯了她的手肘,眼里精光一现:“她说什么,你还没说呢,就想走?”风柳绵雄纠纠气昂昂地回身瞥他一眼,“阿妈的原话是——有风城里那个卑鄙无耻霸道肮脏的下流鬼说我在搞歧视,那是错误的。”
他腕间一用力,把她整个揽过来,在臀瓣上狠狠掐了几下,一边掐一边笑,“看我把你养得,那么刁!”
很刁的家伙第二天就哭丧着脸去抽签。他们治字部在小小姑的手气下抽到了“阳”,全都归“阳”队,倒不存在自相残杀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抽签只不过是为了个人与个人组队。按规矩两人一组互相照应,这个她爹倒没说,柳绵为此还找过小小姑,想跟八哥要不晋冉一队,再不济也要是狂人灭亡之流,可谁知风熠正好在未央那边偷零嘴。这家伙整一个佞臣,小小姑就听信了他的“谗言”秉公执法,拒绝帮忙。
抽签的时候为保公正,先由同座里各推一人,把余下那人的名字写在纸条上扔进签筒。然后按次序,让推出来的人去抓阄,抓到谁算谁。八哥柳四一桌,兔儿爷太小鸟依人了,什么大事儿都让八哥去做,于是柳四的名儿就被投了进去。柳绵晋冉一桌,晋冉不愿意管事儿,非常风度地让柳绵自己去选,省得她待会儿哭天抢地,于是晋冉的名儿就被投了进去。结果八哥好手气,抽到了晋冉晋同修,两个冷峻相视一笑,用力撞了撞肩膀,其余人都异常钦羡地“哇”一声。柳绵把爪子伸进在签筒里拨拉来拨拉去,最后抽出来一看,瞬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她最近人品太恶,抽到的恰恰就是天生神受兔子王柳四。难兄难弟立马抱头痛哭:“其实、其实我爹的心愿也就是我能活着出来……”
“我爹也是……”
然后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再次抱头痛哭:“好难啊……”
一旁的长薪晋冉已经拉开舆图,四处圈圈点点,踌躇满志地一击掌,“把太阴旗拿下!”
两相比较,就是几家高台望明月,几家佝偻水渠头。
临行前一天,水渠头一号特地磨了觉炎,把宜苏山绝版地图放到了行囊之中。说是绝版,那是因为:这一份竟然是觉炎自己测绘的。她拿着还带着新膻味的羊皮卷,心里不知有多安稳。他还给了很多建议,连“太阴旗最有可能树在哪里”这样的绝密都有,可水渠头不要听,只眨巴着眼睛问他:“哪儿风景最好、离帝陵最远、可以晒到太阳、并且不被人发现躲几天?”觉炎为难地摸了摸鼻子,“这我倒不知道。”
“炎哥哥,炎哥哥……”小妖孽把头枕在他臂上,泫然凄然。
“那……那让我看看吧。”
水渠头立马调转枪头往小小姑厢房里冲去:“小小姑!你能不能把斥候战最重要的东西给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上一遍啊!”风未央正在换女装,看看手中好看的衣饰,又看看门口眼巴巴望穿秋水的外甥女,挣扎了许久叹道,“啊,你个小鬼头,上课不听。不过……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小鬼头附送香吻一打,把未婚女子亲成了勉强的未昏女子。
然后那个全甲肄业的小姐就翻箱倒柜,给那个有可能全部挂红灯的小姐提供了许多作案工具:从抹了药粉的吹箭到雨具到彩装不等,“不能保证你一定不死,不过,大概是死不了了。”
最后,水渠头叩响了她爹的三愆斋,从门缝里挤进一个脑袋:“阿爹,借几百赤罗卫行不?”她爹缓缓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来,按住了一旁的茶盏。水渠头警觉地缩缩脑袋,“打借条的,三天之后好端端送回来,保你不后悔……”
茶盏啸叫着从鼻尖擦了过去,风柳绵发誓她看到那盏茶咧了嘴在狞笑,于是,乘它不看路“嘭”撞在门板上的功夫,赶忙把脑袋缩了回来。她又怎么肯承认,在阿爹这个金山银山大山头,她空手而归呢?看到觉炎执着羊皮卷兴冲冲转过花廊转角,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阿爹对不起,阿爹我错了,可是那个妹妹真的年纪好小,我不想叫她作妈妈……还有,花柳真的是绝症啊绝症……”
觉炎登时满脸通红地伫步,眼见三愆斋门扇一动,他家小妹被卷了进去,惊愕于她不知是被灭口还是干什么去了。
水渠头在三愆斋吃了个饱,又去风熠那儿劫掠一通,乘他洗澡把他衣架上的衣服丢光,然后大喇喇来个三光政策,寻得结实的系绳数条、野炊用的锅底一只、小瓶子若干,全用来装油盐酱醋。风熠在床上拉着被子哇啦哇啦大叫,她还要弯了眼睛邪笑。待退出他的厢房,迎面又遇到觉炎,于是故技重施:“二哥对不起,二哥我错了,可是,花柳是绝症啊……”
觉炎彻底崩溃,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把经受两次少儿不宜的三妹扯去晚香圃传授功力,还羞涩对她解释了一番,以抚慰她幼小的心灵。其实哪晓得,直往他怀里钻的家伙,一捏炭笔都能把人体结构图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