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膏?哪儿有卖?觉炎你再说一遍……”风柳绵跪趴在地上,把耳朵都凑到他耳边了,可他说完那什么什么膏就再次晕了过去,再有什么声音也只是痛苦的呻吟。她心想这可是觉炎危急存亡之刻啊……但是摇醒他吧,又不敢,他全身都是刀口子,怕伤了他;不摇醒他吧,光是看他那个痛苦难耐的样子,胸口就有一千只蚂蚁在挠。优柔寡断的她就在半空中呆呆地擎着手,犹豫来犹豫去。
于是北幽侯的传令官撩开帘帐的时候,所见便是:撅着屁股挂着清涕的帝朝玉公主,正在长公子身上张牙舞爪,还时不时烦躁地左右摇摆,似乎很像一头发了情又得不到青睐的公兽……
那传令官当即咽了口唾沫,眼不看为净地单膝跪地:“即墨城已攻落,请小姐移步。”
风柳绵“呵”了声,跌坐在一旁疲惫地苦笑:“幽侯殿下这唱的又是哪出啊?”见那传令官面露难色,又幽幽道,“这位小哥,你可知道这方圆百里之内,哪儿有卖那啥啥软膏的吗?”
那传令官面红耳赤地摇摇头,“小姐还是……请小姐移步!”
风柳绵被人赤裸裸地想歪了还不知道,丧气地嘀咕了句:“躲不过十五连初一都躲不过……”刚想走,又跑回来拉好了觉炎的薄被,抚了抚他湿透的额发。觉炎嘟囔了句什么,似乎知道她要走了,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皱着眉头睡去。
风柳绵取了梳篦顺了顺乱糟糟的长发:“你去找个人看着我哥哥,他身体不好”
那传令官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听到帐外传来天杀的叫唤:“喂喂喂!你,对,就是你,去里头照顾风家小姐的情哥哥!”
风家小姐因了“情哥哥”三个字,一路上脸都很臭,眼角还在不停地抽搐。只是待她看清雄关漫道,兵燹纷然之时,也就无力再为这些小事较真了。昨夜,北幽侯将数十万斤的木椐拌着硫磺投入了即墨城中,守城的兵将不是被从天而降的流火石夺去性命,就是被滚滚浓烟熏得气绝。据说三更天之时,有一队骑兵试图出城突围。但因了青锋军的封锁,冲锋没过一轮便统统毙于刀下。此刻风柳绵骑马经过那梅岭前的飞地,所见皆是焦漆,时不时有长矛挂着敌军的尸首,笔直地立在苍穹之下。
她抬头,苍穹漠然如神祇的眼睛。
☆☆☆
风熠很兴奋。
此刻他站在即墨那被燃得早已不辨原色的城墙上,狠狠把钢制的枪锋插进了青砖缝隙里。他淡色的眸子盯着月引弓战旗,觉得自己终于和那些英勇的祖先一样,用血洗出了风氏紫金色的高贵与骄傲。对于杀人放火这码子事,他从来没有什么愧怍。他觉得那纯粹是懦夫想的东西——当然觉炎哥除外——而懦夫很显然就是和柳绵一样的那种人。
“没用就去死!”他总是这样咒骂着。当柳一夏在木城楼上观战之时,四少大人才明白,这位学长的口头禅,也许真的是他的本意。
但是风熠马上就又很不爽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北幽侯也走上了城墙,插上了火鹏鸟的战旗,正巧在月引弓的边上。北幽侯见他眯着淡棕色的眸子,其中甚有几分“危险”的意味,便哈哈大笑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风熠立马炸了毛,眸子里的“危险”升级成了“阴毒”。
“小孩儿!去,帮我找出逆贼韩钦的头颅!”说着,曲桓诚从侍卫手中取过一个木匣打开,里头腌好了上等的石灰。一旁的侍卫上前,跪地呈上了韩钦的画像。
风熠看也不看一眼,懒懒地靠着城墙,任晨风吹拂着他火红色的骑马披风:“韩钦韩大人?你怎就知晓他死了?”眼光一扫,无数的兵士都在断壁残垣间搜寻。若是有活口,便拿出画像比照,留不留命皆在兵士一念之间。
曲桓诚大笑,然后阴沉了脸,自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怎会不死?他的城已经死了,他还有什么活路,小孩儿?”
风熠“呵”了声,余光瞥到那曲红玉跟在曲桓诚背后,一身戎装打扮,英武非常地扬着头,就对着她呼哨了一声。那曲红玉贵为王女,哪里经过这样的调戏,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着腰间佩剑扭过头去,脸却是不自然的绯红。风熠踏前一步,低腰掀开了脚边一块沉重的巨石,下头居然埋着一具烧焦的尸体。曲红玉闻到那个味道,不由得花容失色,怔怔地捂了嘴,想来是恶心到了。风熠又是“呵”一声,抬眼看了看她,然后坏笑着抽出刀来,一记纵劈。
头颅滴溜溜地滚到了她脚边,她再也忍不住,趴到城墙边上不停干呕。
风熠一刀挑起了头颅,甩到了曲桓诚脚边,“这就是韩钦了,北幽侯可要记得好生收着!到时候还要西进王域,呈给皇上呢。”
曲桓诚饶有兴味地看看那满不在乎的少年,“啪啪啪”鼓起掌来:“二公子当真不是等闲之辈啊,佩服,佩服。北离民风彪悍,素有耳闻,不料竟至于此。”随着他单调的鼓掌声,风柳绵被两个侍卫推推搡搡地押上了城墙。她还很没有自知,动不动就扯一下裙摆,骂一句“操蛋鬼”。待望见对峙的二哥和曲桓诚,她才知晓事出有因,嘀咕着把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北幽侯似乎对她的听话很是受用,走到她身边用力揽过她的肩膀,然后低下头,在少女带着馨香的发间用力一嗅:“大好的头颅啊……二公子还是快快带着青锋军,去找韩大人的尸首吧。孤的耐性可不好。”
风熠淡色的眸子里分明起了风暴,但相反的,他极其灿烂地笑了起来。风柳绵在曲桓诚怀里吓得魂不附体,但她好歹也知道,她二哥这是要发飙了。她不知为何总能记得别人微乎其微的小动作,而风熠,盛怒之下总是笑得很灿烂。越灿烂,飙得越厉害。
而这次,风熠笑颜的美艳程度已经直逼觉炎。
果然,他二话不说拎过曲红玉,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风柳绵看他脸不变色心不跳还要微微一笑的劲道,推测他经常干绑架的事儿。但最惊悚的不在于此,最惊悚的事情在于——风熠他绑人,会跳过挟持人质谈条件这一步,直接果断地撕票。不单风柳绵看得傻了,北幽侯也傻了。他眼睁睁看着风熠的刀锋在女儿白嫩的脖颈上一划,然后,就有一丝血线从伤口中慢慢涌出。
“我倒要看看,王域的玉公主与北幽的玉公主,哪一个比较值钱些!”风熠漫不经心地冷笑,眼里有孤狼的决绝。
好在他撕票的动作与气势都具备了,就是没有胆量,至多不过让那玉公主受了点皮肉之苦。女孩儿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茫然地任由他揪住自己的长发狠狠拉扯,半跪在地上,脑袋耷拉着。由是,脖间沁出的血都滴在了焦黑的城砖上。她起先是呜呜呜低声哭诉,然后在心上人手上颠死颠活地挣扎起来,放声大哭:“阿爹!阿爹!”那北幽侯见如此情形,还能有什么话说,把风柳绵往前一推,风熠也就识相地把玉公主推还给了曲桓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