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远远地自天际传来闷雷般的响声。不多会儿,就有传令官在马车外单膝跪地,“将军!幽国井钺营五千兵马,正在二十里外扎营。北幽侯派遣的公使已经到了辕门之外,请是不请?”
“请,当然请!”风熠急急饮了杯茶水,道,“奶奶的,来得这样快!”
“整装吧。”柳系舟微微阖了眼,“儿郎们可不要丢了帝都的颜面!”
“你们长得都很好看了。”躲了好一阵子的风柳绵自觉炎背后探出个脑袋,“他一定没你们好看。”
“‘你们’是什么意思?”良美人摇了摇头,把她拉出来,“你还想逃?当然一道去!可记得把那位玉公主比下去啊,小美人。”
但事实上接待青州使节的只有鸿胪寺卿、柳一夏还有柳系舟。在小小的驿馆里,什么隆重的仪礼都略去了,两边寒暄一阵便启程,由井钺营护送帝都公使及南幽国公前往青州。真正要见到公使团的所有成员,青州的卿大夫还不够格。
余下的其他人都在做准备。说到准备,高长薪和风熠两个人是用不着,腰带一勒提着马刀就去了。曲盍自有从人在驿馆里候着,替他换上玄端与通天冠。所以马车里就剩下惊慌失措的风柳绵,和一脸淡定的风觉炎。
“觉炎哥你就不准备准备?”
“病重,不见客。”觉炎难得笑得坏坏,懒懒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更着急了,“那我呢那我呢?我深衣只有两套,都换着穿了一个月了,首饰也都被二哥夺下,现在出去与那位玉公主比试,可要愧杀。”觉炎听了,随身掏出一把匕首,郑重地插在她腰间的帛带上,捋了捋柄端垂下的穗子,“来的时候叔父让我给你的,说,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好有个依靠。你带着焚心,哪个敢说你不好看,嗯?”
说罢低下头来,用温温纯纯的眸子盯着她笑。
“哼哼,”风柳绵推他一把别过脸去,“你别用美色逼我乖乖就范……再说,我也犯不着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就把人家脸划花呀。”
觉炎溺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迫她转过头来:“哪家的姑娘会有我妹妹长得俊俏?只是你太过柔媚,没有一点英武之气,这才给你添点花样,一走出去人人便知是我家女孩儿。”
“女孩儿都像小小姑那样子,你们才欢喜。”风柳绵嘀咕着眼一扫,望见车厢里突然多出来个陌生人来。那人年纪与她不相上下,明明是个男孩子,却生得比女孩儿还秀气。柳一夏的姿容的确出挑,但也不带那么柔弱的。风柳绵狐疑地看看觉炎,他轻笑道:“早就在这儿了,你怠慢了人家。”
“我看着怎么有点眼熟……”她奇怪地敲敲脑袋,最近怎么听到看到什么,都有认识却想不起来的感觉?那男孩子看她歪着头傻傻的样子,不禁大着胆子轻声唤道:“风同修。”
一声“风同修”下,风柳绵赶忙“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是柳一夏那贼子夺你的功课吧!那想来……你便是内史独孤家八代单传的独苗苗,独孤龄吧。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你的人啊?”
独孤龄见到她为人随和,并不像柳一夏恐吓得那样娇蛮无理,心里是愿意亲近的:“小熠兄弟带兵行军,粮秣之事皆是帝都供给。他青锋卫里少个会管账的,便把我叫去了,出出入入都是由我在记录。”
风柳绵大惊小怪:“二哥真是的,放他去点将台做什么?居然连管账的都忘记带。就算忘记了,难道青锋卫里就没有以前做过小生意的?什么卖水果、卖蔬菜、卖肉……竟然要你堂堂内史去记粮秣的配发……”唠叨不完。
帝都公使团第二天一早便到了青州城外。北幽侯曲桓诚亲自出城十里相迎,身边是手执长弓的长女曲红玉,身后遍地都是北幽王旗。北幽王旗采的是曲桓诚的印信,原是幽国曲氏神鸟大鹏的图腾稍作变化,却因了血红的色泽,凭空生出一股暴厉之气来。浩浩荡荡数十里的红旗,似要燎原。
曲盍本便是个不经事儿的主,让他跟在殷起渊身后做个打手他还受用些,如今但见那铁甲王旗,端坐在马上的叔父与堂姊又是如斯人物,当下有些腿软。不过好歹在帝都看过比这更大的阵仗,身后又跟着气质高华的柳系舟、披甲带剑的高长薪,总算没有当场失仪。
风柳绵配着焚心窝在柳系舟后头,本以为帝师大人强悍而美艳的气场可以抵挡一番,结果还是一下子被点到了名。这说明北幽侯是个非常纯粹的直男,并且同样相当强悍:“哦,这就是风家的女孩儿吗?”被南地毒蛇的眼光扫到,她不禁一个激灵,答得有些中气不足,“是!”
曲桓诚竟策马走到她身边,勒着巨大的黑马围着她打转。她从来没有那么希望过身边站的是风熠,若是他在,恐怕当下就会抽出刀来,剁掉那黑马的头当球踢。但她身边站着的是手捧文书的独孤龄,见了大马,还要避让。那匹马罩着精铁的马甲,光看着就觉得可怖,再加之沉重的响鼻竟数喷到身上,风柳绵一时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焚心。触到那木质柄端的刹那,她突然想起了家中坏脾气、老爱横着走的枯夷雪……想那龙血马王枯夷雪,我都能用松子糖收服,别的马我怕它作甚?总不至于,这大黑个儿比枯夷雪还横吧。想着便抬头,不服输地望望高大的武士——虽道北幽侯穿着玄端,她却直觉这是个武士。
就像她父亲,不论穿着如何古雅,骨子里却还是个狂徒。
目光相触,两人皆是一惊,各自别开头去。风柳绵是因为,曲桓诚有着高耸的眉骨和火焰般明亮的眼睛,传说中的狼目鹫唇。那种仿佛要燎原的明亮神采,她吃不消。而曲桓诚会扭头,是因为这女孩小小年纪,那双黛色眼睛竟已明媚如斯,像是要引人投湖的水魅,能酥人筋骨。
她既见了幽国事实上的霸主,立时呆呆站在原地低着头,是吓怕了,曲桓诚却立马恢复了常态:“红玉,你看,天下还有与你一般的女孩儿,即使害怕也不肯退让的。果然是将门虎女,此语不虚。”
曲红玉握着弓臂踏前一步,不肯服输:“安敢与我会猎?”
风柳绵又是一愣:这红玉公主把自己的台词说了,那现下该说什么去?手又不自觉地探到焚心。谁知那厢曲桓诚已在呵斥女儿无礼,鸿胪寺卿也帮衬着作回城的打算,于是差点降到头上的大灾大难便消弭于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