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
“大将军。”
风清绝放下书,眼光掠过女儿身后风尘仆仆的小少年,微微勾起了唇角:“晋冉少将军一回帝都就来我府上投名剌,幸会。”
少年不语。他从晋阳国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饭也顾不得吃,当然也顾不得修整仪表,此刻不要说衣服脏乱得不像样,头发也乱糟糟的,哪里有少将军的样子。刚才进了风家大堂轩阳堂才觉得失礼,现在就只好晾着身板让人家笑话。
柳绵看他们要谈事情的样子,识相地敛了声气打算退下。正转过身时,背后的父亲冒了风凉话:“嗯,不拘小节,是兵家该有的气度——柳绵,你学学人家,不要一起床就忙着换衣服挑头饰,挑来拣去让人有半个时辰好等。”
她被人刺到要害,立时大窘不已,还是在个陌生人面前,不好意思张牙舞爪地欺负阿爹,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等着下一轮“庭训”。谁知道风清绝说了一句就不再理她,和晋冉侃大山去了,她听着墙角觉得很有趣,索性也打消了“要识时务”的念头。
风清绝聊着聊着突然吩咐:“回去,写一份攻打即墨城的谋略来,用三千步兵排兵布阵,没有投石机。”
少年脸色微变:“幽国兵城即墨?即墨山城易守难攻,三千步兵有点少了。”
“以多胜少算什么用计?”
少年脸色再变,变得迷惘:“可是……为什么要攻打即墨城?”
“一个考题罢了——你们年考笔试的那些题,什么攻打幽国攻打蛮族攻打皇城的,都是我出的,现今出个即墨一城,不为过吧?”
晋冉脸色从迷惘到唾弃到无助到狂喜:“考、考我做什么?”
“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做我家长工?”
风柳绵擦了擦额角的汗滴:长工还要考试……以后家里头除了黄全小乙,还要加个晋冉,长工三人组?晋冉却低着头不再吭声。风清绝也不管他,继续问;“你现在是入编的金吾卫,一个月扣除学费与午膳费,还剩下多少月俸?”
他纠结了半日,终于挤出一句“六个金铢”。风清绝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看看女儿,她适时地把脖子缩了进去,怎奈庭训扑面而来锐不可当:“你听听,别家的小孩是怎么在过活的,有些人还一天到晚打劫打得不亦乐乎——你与谁一道住在帝都?”
小少年看上去受不了人口普查,有点不耐:“一个人。”
“一个人在帝都,六个金铢的月俸……睡的可是酒肆的大通铺?”
少年摇头:“老师留了老房子给我。”
“怀明城的地价寸土寸金,能有一进的房已是大幸,好歹有个安身之所。”风清绝笑,“不过,六个金铢,恐怕连果腹都很难吧。”经常吃不太饱的小少年果然脸红。“那这样,你若能打理好晚香圃,我一个月再支你六个金铢,如何?”
小少年安静的眼眸立时光亮大盛,但脸上还是淡薄的样子,只点点头不说话。风清绝看着少年带点期盼的眼神,轻笑着泼上冷水:“那就先去把战略写来,明天我要看到。若是攻不下,没份;伤亡太大,也没份——那可是六个金铢啊。”
风柳绵扑哧笑出声来。
小少年终于恼怒了,压低声音道:“那还有没有别的考题?书、射、兵、御、体,只有书吗?”
“哦?”风清绝一挑眉梢,“那好,与我斗武,可敢?”
小少年踏前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敢?”
“好!这样大的心。”风清绝放下了手中书卷,抬步往不远处的校场走。少年跟上脚步,“大将军,是打赢你,然后做那份活计吗?”
风清绝睨他一眼:“打赢我,你也不用做长工了,我直接把国公之位让给你,有风城也划到你的名下,女儿也送给你,我去睡酒肆的大通铺。”跟在身后的风柳绵忙不迭叫“阿爹”,是真怕万贯家业被晋冉这小子赚走了,卖身不卖身倒不在意。她侧过头去看看晋冉,他果然眼睛雪亮雪亮的,心里就寻思着这家伙肯定是起了色心与财迷。
风清绝走到校场边,取了支银白色的铁枪握在手中,闲闲地对皱着眉头挑武器的小少年道:“煌仪怎么不带在身近?武器是最好的伙伴,永远不离不弃,不像女人,也不像朋友。”
晋冉点了点头,挑了一柄制式与煌仪相近的重剑,试着挥舞了几下。她乘机跑到父亲身边咬耳朵:“阿爹,我见过他斗武,他力气很大!你一定要小心!”
风清绝“哦”了一声,皱着眉头假装发愁:“那其实我也没有胜算。若我输了,晃儿,我命你陪在他身边,不许反悔。”他说说是咬耳朵,声音却刚刚能传到少年选剑的剑架那里。风柳绵一愣,转过头去看看少年,少年显然是听到了,脸红到脖子根。好似感觉到她的眼光,少年赶忙抬头望天,大概表示“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两个人选好武器,走到校场正中的演武场,互行了武士礼。风柳绵因了她爹把她的终生大事也赌了上去,站在一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以后就跟着这个月俸六个金铢的家伙过一辈子。血色的月下,一大一下默然而立,就像来自远古的武士铜像。唯一在动的,是风清觉轻飘飘的袍角,和他看起来同样轻飘飘的枪尖。她觉得,她爹似乎连枪都拿不稳,风一吹,那枪尖就在他手中胡乱摇晃。他是故意要输吗?她忐忑地去看他的表情。他垂了眼,顾自看着地面,嘴角挂着一丝飘渺的笑意,妖孽至极。
哦,他肯定是在想坏点子。
她再看看晋冉。少年沉稳地按着剑,圆润的大眼睛眯成细缝,牢牢地盯着对手,在风清绝四围缓缓地旋转。他似乎凌乱无章的步法下,慢慢显现出一个完满的圆。不过他可没有笑,他严肃得很,明明是二月末的天气,他竟已大汗淋漓。她神神叨叨地学着未央的样子一拍掌:“胜负已分!”
风清绝很不给面子地把眼一横:“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