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记起来了,今天是花朝啊!我们下馆子吗?”在风柳绵心里,阿爹可把帝都远近十里的酒肆喝了个遍,哪家的招牌菜都记得清清楚楚呐。
风清绝笑而不答,反而问她:“可知帝都十景?”
“观山堰、明月台、满江红……”
风清绝翻身上马,把女儿拉了上来杵在前头,而后优哉游哉地逛到东市。二月廿一是花朝,街上满满都是卖花的女孩,在青石板上蹬蹬蹬跑过,挎着的篮子里盛着尚带露水的花苞。风清绝在街头寄了马——自然不是他那匹名声在外的枯夷雪——而后父女俩牵着手,在街头说书先生的响板声中一路向南。
“这是要去哪儿呢?”
“观山堰、明月台、满江红……”风清绝学着她的腔调,引得路人侧目。今天他束着高高的文士髻,配着精致的金冠,又在外袍外笼着一层金丝镶边的玄纱,远远望去就是个世家大族的纨绔子弟,比平日里更添风liu,不过不如平日里扎眼——帝都里风liu公子从来不缺,着文士长袍的将军倒只有一个。
两个人在一个小酒肆里吃了麻辣烫,风清绝又说去九阳坊听说书。风柳绵有些踯躅:“阿妈说,演义比之史书,少了些熏熏然的大气,多了些市井的无赖,她不许我听的。她道以史书下酒,一斗诚不足多;若是用演义……”
“胡扯。我怎么记得,她喜欢那个叫赵什么胤的,喜欢得要命?‘此去可做得比节度使更大,请菩萨示下’,不是演义又是什么?是《惊龙全传》吧。”他淡淡地勾起唇角,在柳绵看来竟有些邪魅。“你父亲是个当兵的,只会听演义;她读再多的史,也还是得陪着我去听演义。”
风柳绵当然求之不得。
说书人讲的正是风清绝早年北征的段子,底下一片人头攒动,大多都是盛装的女子。待讲到在北陆放火烧圣山、勒石祭青天那一段,风清绝突然轻笑出了声:“与其说一路打过去,不如说一路逃过去的。烧山祭天,也就是气不过,破罐子破摔的事。想不到讨下一条命回来,就被说书人说了十多年。”
“逃回来的?”风柳绵不解地歪着头。虽说阿妈也是这样说,但她见了阿爹之后打死也不相信。天塌下来,阿爹也会懒洋洋地接了吧?“怎么会是逃回来的呢?”
风清绝淡笑:“光是草原人的马,就比中原的马高两个马头——他们是骑兵中的皇帝,不南下已是大幸,北征,谈何容易。那时候,若不是有兄长在……”前排的女人听了,愤愤地回过头来骂,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后一愣,嘴空张在那里。风清绝见状,赶紧拉着女儿逃走了。风柳绵正踌躇着要不要问问阿爹,风家的“将血”到底是不是**嗑出来的,一急之下也忘记了。
待走到年前打架的市舶司门口,青衣江早已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春汛之后,河埠头停满了梭子样的小舟,掌艄撑着长槁灵活自如地来来去去,嘴上还不忘吆喝客人。不但有小舟,远处的江面上,还有灯火通明的画舫,响着丝竹响板。风清绝跳上一艘船,又想把女儿抱下,谁知风柳绵一扭,嘻嘻哈哈地从他怀里滑了出去,一溜烟就跑到了小舟那头,搞得小舟摇摇晃晃,像醉酒一般。
“哎呀,满江红……”她跪在船头伸手去抓水里的鱼。冰鲈只有一手指那么长,通体血红,在清凌凌的水里一簇一簇地往北游。远远望去,游得浅的冰鲈把江面都染成赤色,像满江都飘满了胭脂。话说,每年春汛都有成千上万的冰鲈逆着青衣江到上游的莲池产子,于是“满江红”也成了帝都十景之一。
“小姐是第一次来帝都呢。”上了年纪的老船夫用长槁一点河埠,小舟就箭一般扎入了青衣江中,“公子这是要上哪去啊?”
“明月台。”风清绝笑着在船头坐下。“小孩子,以前住在乡下,现在好歹接到身边来了,可没去过明月台拜月,没听过九阳坊的说书,又怎么算得上是来过帝都呢?”风柳绵在船尾回过头笑:“始臣起下邳,与君会与留,此天以授阁下。父女相见,其难如此!(注)”
“哦?‘此天以授阁下’,老天薄情如此。”风清绝斜瞟她一眼。
船头正炖着新鲜的冰鲈汤,沸腾的汤水里洗退了胭脂色的冰鲈隐隐约约。风清绝抄起筷子夹了块鱼肉,细细品尝,而后从怀里掏出个铜锡酒壶饮了口酒,甚是心满意得的样子。
“阿爹!”不一会儿,风柳绵大惊小怪地叫着,兜着一只淌水的纸船跑到了船头,又晃得小舟颠颠簸簸。纸船上还有隐约的墨迹,但被水浸了太久,已经辨不清了。倒是纸船里盛着的花形蜡烛,还在忽明忽暗地燃着。
“这是飘灯。”风清绝托着长长的尾音接过,随手又把纸船放进了水里。风柳绵不依了,巴巴地望着船灯飘远,“我的小灯……”
“我的小女孩……”风清绝抱了她亲上一口,倚着船舷懒懒地笑起来,像吃饱餍足的狐。“仔细瞧着了,说不定这其中有宫里头飘出来的呢。运气再好一些,还能寻见皇上的飞白书,若是字迹还未化,那可能去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飞白书……对哦对哦。”风柳绵张嘴吞下他夹来的鱼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都没吃出鱼有什么味道。当今皇上是个诗酒皇帝,写得一笔好字,一手好文章。“灵蛇体、飞白书,一笔胜过黄金贾”这样的童谣,她也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搞兵变,搞夺嫡,还宠爱银容,所以总也觉得不是一个人。现在因为飞白书的缘故,倒是有点愿意亲近他的。若是长得好看的话……
风清绝又夹了块鱼肉,用手接了喂她。她浑然无思地嚼了嚼咽下,又跑到船头去看飘灯,大概是自顾自去胡思乱想罢。想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问父亲:“皇上,皇上长得好看吗?”
风清绝斜瞟了她一眼:“贪色。”却不知为何大笑起来,笑声清爽如夜风。不知是哪家的船中响起了琵琶声,他问老人家借了一张箜篌,试了试音:“好琴。”
老人家看他们优哉游哉不赶时间,索性也不摇橹了,在风清绝对面坐下,抽着烟管:“公子识货。这张箜篌跟着我有几十个年头了,寻常人见磨得发亮,也有出一个金铢来买的——哪里会舍得。”而后伸手接过箜篌,却用烟杆拨起琴弦来。“公子要听什么?”
“公子哪里是要听,公子是要唱!”风柳绵坐在船尾起哄,托着腮,眼巴巴望向父亲,还随手折了飘灯上的蜡烛,在那里举着晃来晃去。
风清绝也不推脱:“那唱什么呢?”
老人家道:“那就唱个喜气的吧,今天过花朝呢。”
“我来点我来点!就唱应景的,《盛唐夜唱》!”
老船家当即拨起烟杆来:“这首俚曲也不曾少听过,只是不知,这盛唐究竟是什么地方。据最先是从晋阳那边传过来的。”
风清绝抿了口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若是知道,那才叫好。”话音刚落,引子已经弹罢,他便清清嗓子,和着箜篌唱道:“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花坊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
风柳绵除了“风liu”二字已想不到其他,就十分配合地花痴地开始挥着蜡烛尖叫,作晕倒状:“我爱你,我爱你,爱死你!”
风清绝白了她一眼:“水绣齐針美,平金法,画山水,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今朝花灯会,提画灯迷猜一对。
阳羡茶浮水,琵琶绕,玉笛回,丁祭佾舞备,铜镜云鬓美……”
风清绝唱完一曲,索性仰面躺倒在舟上,望着满天乱琼碎玉样的星子。老船夫还在身边拨着箜篌且啸且吟。于是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诗,似乎应景。
天地庄生马,五湖范蠡舟。
☆☆☆哇咔咔我又是分割线☆☆☆
这段话引自《汉书·张良传》,是风柳绵肆意乱背书。
内个内个盛唐夜唱嘛就是抄歌词啦,偶承认无耻了。。。。。那就粘个版本,大家去听听吧。。。。
《盛唐夜唱》:http://www.*****.com/?playlist/playindex.do?lid=3089**2&iid=15598327&cid=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