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一早,风柳绵正做着春秋大梦,就被人手忙脚乱地从床上扒出来。浑浑噩噩中洗漱完毕,似乎还被喂了点东西,就转移到了马车里。待她睁开眼,迎面便是觉炎线条迷人的下巴颏,于是一时心花怒放,飘飘然骨头只有三两轻。待他微笑着道完早安之后,心情更是一路飙到极点,有如坠入云雾之中。她枕着他的腿,心里踯躅着:那么好的时机,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只是看他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看着窗外,才作了起来的打算。
她慢吞吞摸了把脸想清醒清醒,入手却有凉凉滑滑黏黏腻腻的水渍,这才恍然大悟他在尴尬些什么——估计他从外袍到亵裤都湿得能挤出涎水来。
马车里宽敞得很,这面坐了觉炎躺了她还绰绰有余,对面则是未央和风熠。两人又在斗嘴,夸耀着各自在去年、前年、大前年打的野猎。见她醒来,风熠不怀好意地调笑:“三妹,可遂了你的意?!快谢谢二哥,摘了今年第一枝桃花送给你……”
“小熠!”觉炎不由恼怒地呵斥。
风熠总喜欢编排他们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平日里大家虽说都有自己推不开的交际,但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个人看家,大多都是未央,正好给她作兵学开蒙。若是碰到风熠,柳绵就很惨烈——他天天一丝不苟地敦促她扎马步。少年虽说平日里风风火火、心浮气躁的模样,但一说起习武,就拧着眉严肃得要死。自己舞刀弄枪的不说,还要拉上她呼呵呼呵在校场上跑圈。所以相比之下,风柳绵就愈发喜欢觉炎的随和与温柔,每每扯着他的袖子黏得紧。加上风熠的添油加醋,便总被说成是图谋不轨。
虽说她确实是对觉炎图谋不轨,但被说出来脸上就有点挂不住,此刻也不去理睬他,径自坐起来理理头发,细声细语地对觉炎道谢。觉炎脸皮子薄,经不住他人闲话,掀开青油布车帘钻到外头,和小乙驾车去了。
觉炎一走,风熠立马嗤笑一声:“平日里看你说话,嘴巴大得能当簸箕,遇到觉炎哥就装!你装啊,你装啊,你这只屁精,你这只屁精……”风柳绵想不出屁精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看未央哭笑不得的神色,再从字面义一猜测,就晓得不是什么好话,立刻竖起全身的刺反扑。
一行人吵吵嚷嚷间便到了宜苏山脚,风柳绵兴致缺缺,自然是最后一个掀帘而出的。虽说才是年节,荒郊之中还满是覆雪,但呼吸着的料峭寒风中已然带上了新土腥味。未央和风熠两个早背起角弓,各自整理着箭壶。唯有觉炎,虽说介怀被人编排,却还牢牢记得自己是哥哥,递个手过来:“快下来吧,小心。”
风柳绵朝他眨眨眼睛,施施然伸了个懒腰,然后突然之间跳上车轼,踮起脚尖眺望极远处的帝都。天色并不明丽,灰蒙得尚显鱼肚白,钢青铁冷的帝都披戴白雪的罩衣,便如同雪中蛰伏的蜃兽。“威武!”她嘿嘿一笑,旋了个身就直接从车轼上跳了下来,唬得觉炎赶紧伸手去接。谁知她轻盈得和羽毛一般无二,刚陷进他怀里就灵巧地溜了出去,脚尖不沾地地撒丫子跑了。
觉炎看她背着手在风熠、未炎身后小尾巴一样跳着、蹦着,突然就觉得,刚才,怀里像是偎进了一朵小小的云彩。身边跟着这样的小云朵,那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如果玉儿还在的话……
眼中刚刚涌现的欣喜与满足一瞬间褪去,温纯的眸子里浮上隐隐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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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苏山自古以来就被钦天监说成是天下地脐、龙脉所在。若是从舆图上看,它便如遒劲的苍龙,略蜷着修长的身形横亘在帝都千里平原之上,一峰独秀,浩浩大气。开朝初年,始皇帝御笔一圈,便在山脚建起了帝都,取名怀明山城。自此以后的千年,皇朝虽几经波折几经离朽,却每每能自死灰之中复燃,匡合天下诸侯,怀明山城也因此有了“万城之城”的称谓。皇族感召天命,于宜苏山修筑帝陵,不许常人进山樵采,以守卫这煌煌龙脉。不过,帝都显贵倒常来宜苏山拔祓祈福,甚至野猎春游。
风柳绵虽说游遍五湖四海,体质却并不能与自小舞刀弄枪的家人相提并论,一开始还跟得上兄弟们的脚程,后来却渐渐脱力。觉炎因了她的缘故,索性也把手中的角弓收了,一路闲闲地指点名胜景致、讲讲野史轶闻,或是兄弟们在此处留下的糗事,听得她比打到四只野兔的风熠还兴奋。
“又一个!”风熠提着第五只兔子,拿出根绳子把兔子的耳朵穿起来,挂在驮马上,那些兔子就疼得呲牙咧嘴。他往后瞄了一眼逛庙会似的两人,眼中尽是洋洋得意。柳绵看了,跺了跺脚,问觉炎借了把小匕首,偷偷摸摸上前把绳子割了。
风熠无奈地看着兔子落在地上跑远,低低骂了句:“哼,等会儿看你吃什么。”
“可是,它们很可怜啊,直扑腾呢。把你当作衣服穿在绳子上晾,你会舒服啊?”她气呼呼地看着他。
“那你还吃鱼吃鸡呢——你就是有病。”
她一时憋不出话来,只好踢着麂子皮做的小靴转了话头:“那……那二哥你上次还答应我打火红色的小狐狸呢,光打兔子有什么用啊?”
风熠向来吃不落一声“二哥”,当即抬眼看看被古木围拢的天空,神神叨叨道:“狐狸嘛……也会有五只!你等着瞧吧,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说完矮了身子往林子深处走了。
“别走远了!”觉炎叮嘱,“跟牢小姑姑!”
风熠挥挥手算是回答。不过以风柳绵的目力,早看不出哪儿还有未央的影子。看她微微嘟着嘴探头探脑的,觉炎就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一比:“可以回神了。刚讲到马龙达那家伙千里送京娘呢,不想听?”
风柳绵赶忙化身八爪鱼,搀了他的手臂。其实以她这颗色心,说故事的人远比故事本身有趣得多啊。可以揩点油水的活儿,谁不干呢?正坏坏地动着歪脑筋,身近白雪披覆的树丛中突然传来窸窣窸窣的响声。她向来外强中干胆小如鼠,当即缩到觉炎另一边去了。
觉炎警觉地后退一步。这寒冬腊月,没有什么人会来宜苏山游玩,况且昨日皇上刚于此处祭祀,恐怕周围连步障都没有除去。青天白日,也断不会是郊狼,那可别是遇上了睡醒的冬熊……虽说他并不害怕什么野兽,但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又没有佩带狼锋,总归要吃力些。他一面扣住环首刀缓缓往外抽出,横封在胸前,一面希冀风熠他们没有走远,可以回救。风柳绵本在他身后探出一只眼睛,也被他伸手按了回去。他死死盯着动静越来越大的树丛,连呼吸都变得紧迫起来,身后的柳绵也感到了他在骑马服里绷紧的肌肉。
在树丛里穿行的东西越来越近……
“总算出来了,他奶奶的!”树丛被拨开,一头银发率先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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