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府。
“宣……宣我进宫?”风柳绵听了小乙的通告,急吼吼换了深衣从厢房里出来,一看到正厅里的老太监,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老太监一挥拂尘,脸笑得像是干枯的老菊:“哟,殿下这是什么话,岂不是要折老奴的寿?哪有什么宣不宣的,是请进宫商量,是商量!帝都的世家女眷多了去了,但殿下不同啊!殿下现在帝都中,可是属这个!”他伸出三个手指头,颇有些意味地眨了眨眼睛。“长公主与弦帝姬都在月华宫等着呢!殿下还是快快随老奴走吧!”
风柳绵心道,就算我排老三,现在老大老二要见我,我还不矮一截?况且我就那么好骗,你钩钩手,我就去啊。刚想推脱,谁知他“嗖”地抖出张明黄色的帛书来,她再不济也知道,这玩意儿可比她金贵,只好乖乖磕了个头,随他坐上了步辇。其实也不是不怕,家里人都进宫去了,没一个在身近的。好在黄全、小乙都是可以依托的人,她心里也还沉得住。一路上胡思乱想的,连什么时候进了宫都不知道,一眨样功夫,人已经站在月华宫外了。
她从小跟着阿妈去过的地方不少,但是王域,却是一步都没有踏进过。现在见到那一联排气势汹汹而来的宫墙,人已经不免瑟缩了。但也知道善者不来的道理,挺直了脊背,准备来个输人不输阵。谁知老太监低眉顺首道,还要换驾步辇坐上好一阵儿,于是那股神勇愣是没有了用武之地。
待要见老大老二的时候,她颇有些懒淡。就像等了很久的吃食,终于等来了却早就烦得不想吃——何况进宫见女人实在是不如吃东西来得爽快。前来迎接的宫人说,弦帝姬正坐在暖阁中与银容贵妃对弈,而长公主仍在微澜苑赏盛未归。边说还边偷瞄了她几眼,她只管口观鼻、鼻观心,由那老太监回话。
待走过曲折的游廊,风柳绵已从风中闻到了好闻的脂粉味。而且,风中还带来有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中盘的杀力不弱,只是太拘泥于边角,蝇头蜗利不该是帝姬殿下当着眼的地方。执棋者应灵台清明,眼观四路,懂得进退取舍。像这一步……”说话的人年纪轻轻,但辈分已在帝姬之上,应是极其得宠的银容贵妃。
“嫂嫂说得是。”言辞谦恭,想来便是弦帝姬了。
领路的宫人撇下她入暖阁去通报,她等在外头,只听到里头的贵妃笑着发问:“哦,晃儿来了?”她被贵妃那么一问也有些惊讶,晃儿是她的乳名,怎么会变得人尽皆知?正想着,里头有传,便应了召老实地步入暖阁,行了跪叩的大礼:“民女叩见长公主、贵妃娘娘。”
想是银容贵妃轻轻叩着代表身份的天青色指套,上好的碧玉纹枰传来叮咚的响声:“这孩子长得倒水嫩,无怪长公主挂念得紧。当初,她还是你的采生人呢,这份恩情你可要记得……”
风柳绵有些糊涂,阿妈可没说过有个那么煊赫的手帕交,想长公主是在与银容贵妃夸大,就不做理会。贵妃却谈兴正浓:“这宫规仪节是谁教你的?”她只答是父亲请的老嬷嬷。
银容掩唇轻笑:“太师素来风liu不羁,什么时候也循规蹈矩起来?是百里姬的教诲吧。百里氏举家晋阳,倒是不忘帝都礼数,甚好。”
风柳绵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这时,身近传来银铃一样脆生生的嗓音:“你起来吧。”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犹疑了片刻,又加了句“来人,赐座赐酒”。风柳绵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跪着,而且,还跪得相当心平气和。一时间对花儿一样的贵妃也有些愤懑,应了是便大喇喇地立起。
待她起身才蓦然发现,说话的人不过是个裹在皂锦堆里的小娃娃,戴着一顶雪白的貂绒小帽,帽檐垂着纯银的星星兰。她乖乖坐在小几这边,烘着抄手暖炉,大大的眼睛也不看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眼前的棋盘发呆。风柳绵因了她的援手,心里有几分亲近,小心翼翼随着宫人走上前坐在她身边,轻得像是怕弄坏什么东西。
弦帝姬不再说话,一时间亭子里只有落子的声音。待宫人呈上醇香的酒液,风柳绵有些为难:“秉帝姬,民女不会喝酒。”
“说说是酒,其实只是清淡的梨花酿,味道好极。”小娃娃说话老陈,惹得她想笑。弦帝姬略微抬眼瞟了她,然后又安静地扭过头去了。
风柳绵笑完,还是有些为难地盯着玛瑙杯:“梨花酿我也……”
其实她不是不会喝酒,只是想起了阿妈的话:你父亲是个拎弗清的人,你若是今后回到他身边,切莫记住,帝都是个活物,你若要争,它便吃掉你。更别说是皇宫。若是进宫,就算有人在你面前吃下什么东西,也不要傻乎乎就跟着他吃了——这世上就是有人愿意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见她仍是不敢伸手,弦帝姬也不顾她,倒是对面柔弱的贵妃轻轻一哂:“新晋之门,笃而无礼。”
风柳绵瞬时一个头有两个大。抬眼望去,银容贵妃的眉梢稍稍一挑,眼角点的朱砂里弥漫出流魅之外的其他东西。待她魂灵入定,立马恨恨攥紧了拳头,脱口而出:“我母家本也是帝都世家,掌管钦天监百余年,只是后来举家晋阳,才未入十姓。就算如此,晋阳国主也要敬我百里氏三分,尊祖上有林下之风,何来新晋之门一说?”
银容贵妃失笑:“钦天监?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若是自称世家,恐怕有辱斯文。何况,百里氏举家晋阳后,干得可是……”她收回目光,神情于雍容中多了几分冷冽,轻轻拨弄着团扇,“皇上曾说过,自古商为义之蠹,百里氏既自称‘金主’,恐怕与义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