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晋冉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单膝跪了下去,按着左膝不说话。血珠子一点点从他的手心里渗出来。殷起渊挑起地上的名刀,刀锋对着他的脖颈:“你输了。”
风柳绵心想不对劲不对劲,一定是殷起渊使诈。刚才就算是强攻晋冉右肩双方也不过平手,再说,两人都没有持锐器,怎么会流血?可晋冉只是不说话。
殷起渊抬脚踩在他的脸上,他也依旧不说话。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殷起渊持刀在他右肩上比划:“你输了。留下只手来吧。”
风柳绵想,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就害怕地大哭起来,对着殷起渊大喊大叫,把能骂的脏话都一股脑端了出来。有人又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殷起渊眼里暗暗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手起刀落。
这时,寂静中突然传出“叮”的一声轻响,风柳绵看到殷起渊身子一颤,哑然低头。她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他手中的名刀。钢质的刀身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而且还在慢慢扩大。
“弓箭!”风柳绵像拉着救命稻草一样大叫起来,“弓箭!”
“猪啊,”一旁的人骂骂咧咧,“弩机!是弩机!没有弓有那样的劲道。老大,来的不是巡街校尉,是虎贲,我们要不要躲一躲?”
帝都军制中,可以携带轻弩这样的强力军械的,只有虎贲郎和羽林天军。但羽林天军并不驻扎在怀明城中,而是驻扎在两里外的兵城里。世子们在军界也不过是品阶高些的金吾卫,虎贲郎却是清一色的高阶军官,直接负责皇帝的安全。
期门宫里,唯有货值府高家的公子是虎贲。
“嚷什么,丢人现眼!”殷起渊丢下刀整整衣衫,对着空荡荡的码头道,“高二公子深夜出来赏雪,好雅兴啊。”
话音刚落,便从细雪中慢慢显现出一个轮廓,是一匹高大的狮子骊,上头乘骑着两个人。“世子大人若是对今早的年考不满意,大可以找我来说,‘治’字部的助学是我,用不着拿部里的兄弟出气。再者说来,大家都住在城东王孙宅,找大将军评理,也不过几步路的事。”
“八哥!你怎么这么对世子说话!”后头坐着的人像是烫了屁股一样从马背上滑下来,跑到前头对世子们执礼。殷起渊脸色虽然不好看,却还是很客气地回礼道,“柳四公子、高二公子恐怕是误会了。今早的年考,我‘国’字部输得心服口服。只是今晚晋同修在赌桌上太不给面子,兄弟们才出手教训他一下。”
被称作柳四的人一边点头,一边招呼着后头:“八哥,下马,下马!”
高长薪不情不愿地跳下马,上前去扶倒地的晋冉。晋冉吃痛,但还是摇摇晃晃地倚着他站了起来。风柳绵明白现下是救兵来了,也不着急哭了,上上下下打量起那两个人来。
被叫做“八哥”的高长薪年龄长些,与风熠、殷起渊、晋冉那些人的气质俨然不同,已经是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人了,几乎和风清绝一样高。他外头罩着的大氅做工精致,只是穿得放赖,里头袍子的一角被撩起来捻在腰带上,很不成样子,显然是富贵惯了的人。风柳绵看看他的腰带,上头果然系着一柄轻弩,自然也缺不了长刀。
但这个人虽说正在发火,原本应该很犀利的眼睛却迷迷糊糊的,显然是刚从床上被硬拖下来,还带着起床气。
那个少白头就是柳四了,她记得他的温吞的声音。只不过还没看清他长啥样,他就眉眼弯弯、甚是讨喜地朝她笑起来,让她一下子觉得找到了知己。于是乎扯开谄媚的笑,两个人月黑风高地笑得一团和气。
“既然柳四公子、高二公子都赶来捧场,那我便卖二位一个面子——我们走。”
“世子且慢,”高长薪把晋冉丢给柳四,把后者震得一个踉跄,“世子既然是因为赌资与晋同修起了纷争,那么这笔钱由我来付,添作世子的酒钱,大家两清,不要伤了同修之间的和气。世子有空,就去货值府支用吧。”
“高长薪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风柳绵身近有个人站了出来,甚是气愤地说道,“你以为你们高家管国库就了不起!你以为除了你谁都缺钱!”
高长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殷起渊拦下了自己人斥道:“见了虎贲郎你不行军礼也就罢了,还出言不逊,还不快赔礼!……”
风柳绵看他们都绷得死死的在那厢玩“恐怖平衡”,也就兴致缺缺。乘人不注意,跑到一边去挖雪里的龙血玉,也顺便想捡晋冉的佩剑。可是那柄剑重得她移都移不动,真是匪夷所思。
突然有人一脚踩在了剑身上,风柳绵顺着马靴、护胫、敝膝往上望,望见高长薪刀削一般冷峻的眉眼:“你又有什么人?”
风柳绵贱贱地笑着,觉得他五官轮廓分明,很是英俊:“这个……这个这个……到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刚刚我还就是路过的……”
正在和柳四说话的殷起渊走过来:“这是我新纳的侍妾。”说话间伸手就去揽她的腰,却不料被高长薪劈手抢下。风柳绵暗自鬼笑,殷起渊虽说有漂亮妈妈漂亮奶奶,样貌是不输给高家公子的,但人品上输了。还是家里开国库、自个儿做军官的高家公子好些……
“你手上拿着什么?”高长薪也不等她答,掰开她的手指抢过,细细摸着上头的纹理,又仔细掂了掂分量。“‘月引弓’?你好大的胆子,连龙血玉都敢偷!刚才看你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不是良民——世子大人,我再问一遍,她是什么人?”
风柳绵立马收敛了花痴劲,摆摆手:“没,这不是我偷的,是我爹给我的。”
“你爹偷的?快带我们去找你爹!”高长薪狠狠推了她一把,要不是正撞到殷起渊怀里,大概要摔个狗吃屎。殷起渊沉默了半晌,还是收紧了环她腰的手,“高二公子大概是弄错了,龙血玉的赝品黑市上多得很——她只是我的侍妾。”
扶着晋冉的柳四也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八哥,我们都知道你不近女色,但你偶尔怜香惜玉点又不会死!小晋在这边流血,你在这欺负一个女的,你这是做什么!……”
高长薪收了玉佩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别忘记明早上治防司来说清楚,这件事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的。”说罢对着殷起渊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风柳绵这时才知道慌了,因为殷起渊抱着她上了马,还不忘在她耳边呢喃:“吓到了吗?今晚爷好好补偿补偿你。”
她的确吓到了,而且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挣揣着想脱离他的怀抱。他哪里肯纵她,一手挽着缰绳兜转马头,一手狠狠掐着她的窄腰,粗重的喘息尽数喷在天鹅一般修长的脖颈上,让跟前尚显青涩的身子变得火烫。
柳四正在问世子们借马,身近的晋冉突然拉了拉他。他顺着晋冉的目光望去,那个明媚的女孩子正在马背上挣扎。
柳四耸了耸肩,“没办法了。这是各退一步的结果。”
晋冉当做没有听到,只是执拧道:“殷起渊你要脸吗?放开她!”
话音刚落,殷起渊一个趔趄,吃痛低呼:“什么人?”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活回身,发觉不知何时背后多了一个黑影,正沉默地端坐在马背上。他罩着和黑夜一样颜色的大氅,沉重如同不可违逆的律例。一行人都不安起来,坐下的战马也都受惊地对着天空又刨又咬。远处突然亮起了火把,往近处移动得很快。
有人喊道:“他奶奶的,这次真得是巡街校尉!”
世子们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是犯了事儿被宫里知道,就又要沐浴焚香祭庙认错闭门思过写悔过书……大好的意气人生,碰上钦天监博士与司礼监太监,那便有些像游春时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