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显得很异样,不像是一路行来的那样古拙恢阔,严若朝典,即使是在暗无天日之处也与山体挈合,擘画出高高的穹顶。宫殿之后的广场急遽缩小,倒似一个漏斗,两人越走心中越是压抑。走到山壁底下一瞧,两人都不免一怔:刚才远远望见的宫宇,不过只是些荒芜的山壁,脚下原本是宫中的甬道,直直地没入山壁中央。两人对视一眼,晋冉踏前一步。
“放我下来……我不要进去!”
他不听,又箍了箍她,一意孤行。此间人工斧凿的感觉非常明显,恍若是要在这山体之中穿越。不再有青铜女侍,自然也没有灯光,但不知从哪儿渗出暗红色的色泽,在两旁的山壁之中缓缓游移,似乎已经走到了极深的地底,用岩浆浇注的世界。
地狱的颜色。
她想到了黑暗中由心赤金的眼,熔岩上最盛的火耀。
想什么来什么,走开十几丈就看到由心和阿越两个,好心肠地在前头等着,怕他们走散。见两人走近,阿越轻轻扯了扯嘴角,“到了。”
风柳绵分明从她眼里看出促狭的笑意来,红着脸回过头去大惊小怪:“诶,那个沙沙,哦不,蚰畜呢?”
晋冉把她放下,摇了摇头,“不知道,跑到山壁那里就不再追过来了。”
“没问你啊没问你,叫你不要往里走……”她跳着脚,柔顺的发都有几根往上翘,跟前头总是炸毛的小刘海相映成趣。晋冉嘴角一抽,别开脸去。阿越笑得更促狭,拉了张牙舞爪的小东西往前走。
人工开凿的狭道并不长,走了小半个对时便到了,跟他们原先经行的甬道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这也是她难得闭嘴的缘故。下地宫一趟,性子不知耐了多少。要放到从前,早就上房揭瓦了。他们几个都走在她前头,挡着路,她看不清那尽头是什么。只是暗红的火光愈胜,生怕会有奇怪的东西蹦出来,比如说那个什么阴兵什么蚰畜。身边的那几个也都抽出了刀,这个比逼仄的四围还要瘆人。
由心走在最前头,低伏下了身子回过头来,柳绵以为他要临终遗言,结果他一侧身没了影子。第二个是阿越,第三个是晋冉……原来是往下的坑道,红彤彤的,像是烧热的模子。风柳绵学他们的样,转了个身赖下屁股,也打算下去。
“在上头待着。”晋冉伸手阻止她,手感有些不对头,随后自然是恶狠狠地被扇了一耳光,没脸阻止她了。底下是台阶,斜斜地通向地底,她拉扯着松松垮垮的外衫跟在后头,不一会儿就到了底。
到底之后一转身,四个人都挤一块儿了,立锥之地耳耳。她前面是晋冉,晋冉前头是阿越,阿越前头是由心,由心前头是……
乍一看,她以为是做梦,所以她揉了揉眼睛。揉了三次之后,她就呆在那里,和那几个一样:“你们是来……找这个的?”
阿越没有回头,低低地笑,“记着吧。肉体凡夫,有生之年可以来到这里观瞻先祖的荣光,实是大幸。”
“先,祖……你才先祖,”风柳绵摇摇头,“这不是,这不可能是,你诳我……再说,我和小冉又不姓一个。”
其实,由心前头便是无路可走的峭壁,大概他们所在不过是山壁之上众多洞穴中的一个。整座宜苏山在此处被掏了个大洞,在空穴的另一边,更深远的山体之中,熔火环绕,在山壁上缓慢地流淌,勾结出玄奥诡秘的花纹。流火之下,她清晰地看到,一块骇人的巨大骨骸嵌在岩壁里。被他们掩了视线,她只看得到一块,光光以此端到彼端的距离推算,那块骨骸的高度就超过了一人身。
若是人类,那整个人大概就超过了十丈。若似阿越所说,那是先祖,那即使是父亲的身高也太寒碜了。
最前面的由心身形一动,突然弓身,而后高高地腾起。紧接着的是晋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跃至空中,骇得她心悬一线。这里可是、可是……
“好孩子。”阿越还是轻笑。
笑音一落,便是两声震耳欲聋的“砰”,她冲上前去一瞧,原来下头不远就是一层巨大的铁质平台。她心说这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旁边的阿越已经随手递了根什么东西过来,“爬下去。”
她看着那条比小臂还粗的铁链“这个这个这个”,被阿越一揽,顺着铁链滑了下去。铁质平台上晋冉和由心已经大打出手,看来不光是女同胞,男同胞们的心思也很难猜。比如,他们在最应该互掐的时候,非常合作地共度难关;在情势最不明朗的时候,却反身抽出了刀与剑。
甫一落地,她也顾不得那两个打得满天飞的,揪着新女驸马就嚷嚷开了,“怎么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阿越把小细胳膊小肉手掸掉,温温柔柔地拍了拍肩上的灰,然后一眨眼睛,“我和你们是一伙儿的。”
“那那那那那……”她都快哭出来了。其实现在,新女驸马是哪儿一伙的都不重要了,她只想知道怎么处理脑子里这一大堆的问号。她哭丧着脸不知从哪儿开始套话,晋冉和由心就“嗖”地一下从她们身边杀过,惊起一阵冷风。煌仪刃和那把修狭的赤红色牙刀,在熔岩流的渲染下凭空多了不真实的狠戾。
恍若奈落之底。
她本以为,晋冉一路疲累,再遇上由心那样来历不明的,铁定要吃亏——她认准由心这种人是扮猪吃老虎。谁知,倒是由心勉力支撑,这才想起他被晋冉一瞪就要呕血,心底自然是松了一口气。阿越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煌仪重锋威压之人,不是她相公,而是路人甲一般。
她袖手端立,俯视着山体之间巨大的罅隙,纤指一点唇心:“不想有生之年能够得见龙神的灵骨……打归打,可不要惊了龙神的灵啊,呵呵。”
“你不应该跟他们去说吗?……龙?龙!”她晃了晃脑袋,慢腾腾地把脑袋转过去,对上那一枚骨骸。即使现下视野开阔许多,也望不全整幅骨架,“你是说,这个是……龙?世界上真的有龙存在吗?”
阿越蹬了蹬脚下,在铁质平台上敲出一连串凛音,“这也是。”
她一愣,“什、什么意思?”
“呵,风家的小黄鹂鸟,你的父亲与小情人,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你吗?好紧的口风啊……”她打了个哈欠,“我以为将门虎女胆气大,结果是不知者无畏。也是,哪个女孩子会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站在棺椁之上,揭人家的棺材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