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第三场雪终是停了。远远望去,帝都便是只躲在山坳间避寒的狐,银色皮毛上跳动着冷冬的白光,慵懒而妩媚。不多时,纵横的黑理攀上了那席不染纤尘的皮毛,想是人们正执帚扫去门前的积雪,清出道来。
帝都怀明城里的道路分三级,一级官道宽一至三丈不等,多用青石板铺就,被行人的脚踵磨了千年,便镜样的光亮。唯有皇城和广成坊之前用南地进贡的汉白玉,路阔十五丈,大概羽林天军一个百人队并行,也不是问题。
皇城倒还好说,这广成坊可是为何?
问怀明城里从小住到老的人,也不定知道广成坊的所在。但只要一提“有风城”,大概十个里头会有九个一挑烟杆,唾沫飞溅:“怎么说话的!风家老宅就风家老宅嘛,说广成坊谁记得啊?风家……啧啧,那是世家中的世家,一等一的贵族!‘风与叶,共天下’不曾听说过?话说,那天子剑惩戒诸侯,他家家主的佩剑,可是能匡正天家的呀,路做得阔点怎么啦?《律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过风家老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连皇亲国戚都要下辇,路当然要造出那个气势。否则,小鸡肚肠样的沙土路,雨一打坑坑洼洼,一走一身泥,人家谁低头啊?”
说来也奇怪,这一代的风氏家主却不住祖家,另辟了城东新宅,挂上了“风府”的匾额。城东一带,大抵是世家大族的居处,随便拎一处出来就是“敕造”,布衣百姓连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华门显宗多了,规矩就不好做,风家这么一易居,周围的治安明显有了起色。据说,治防司的京尉还为此感激涕零地上表皇帝,答谢靖安公云云——风家家主世代受封靖安公,取义“靖国安邦”。在羽林天军中,“靖安”二字的花押一度可以取代御旨发号施令。
只是,风家移居可不全为了给治防司行方便。风氏世代将血,号称千年不绝,不论男女皆是入军籍,习武功,千余年来马革裹尸之人数不胜数,所以人丁并不兴旺。更何况成年男子不是去戍边,便是去诸侯国出仕,帝都风姓之人其实乏乏。
“怀明城的地价寸土寸金。我们风家四口人,便占了一个坊,简直就是胡闹。被蛮族听去,以为我帝朝无人,指不定哪天就要拨马南向,动起刀兵。”这一代的靖安公风清绝如是说。
于是,城东王孙公子们无法无天的日子,也就到了头。
风家搬来的第一天,太傅家的四公子柳一夏出门,望见一位姿容艳丽的少女匆匆而过,便出言调戏了几句。少女冷眼相对,不知何时从他腰间抽出饰剑来,劈头伺候了他一番,竟让他半月下不来地。柳一夏还没好全,就被太傅送去帝朝军官学所“期门宫”入学,蓦然发现:当日调戏过的艳丽少女,正是他所在霜白五年“治”字部的执教。
少女冷笑着望着名册道:“柳一夏……扭一下?这名字倒是取得别致。”
柳四后来才知,那位艳丽少女,便是风家又一位在期门宫全甲肄业、留校执教的小姐,闺名未央,是靖安公的亲妹。虽说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大,但按自家的家谱来算,比自己足足高出一辈。此外,还被期门宫里的师兄赐名“冥妃”,顾名思义,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他这一入学,将来六年还要受她管教。
从此以后,柳一夏就不太敢出门。其余的纨绔子弟也被父亲勒起耳朵严加管教:“打死你事小,污了我家声名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