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宴会。
奢华而浓重的色彩,一如既往。杭九泽远远地坐在主座上,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
后位虚悬。
关于让杭九泽尽快立皇后的事情,礼部已经提过许多次,然而杭九泽几乎没有理会过,少有几次表态也是直接说几句话搪塞过去。
不仅没有皇后,连后·宫也全都是空的,这让臣子们觉得不可思议。
对此,闾丘枫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关于杭九泽还有韩浅薇的事情,他完全不了解,更没有资格说什么。
况且他今天前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找颍阳郡王霍启尘而已。
与同桌的人客套了几句,闾丘枫的眼睛便不在桌上了,他环顾四周,力图发现霍启尘的身影。
按理,他是靖安侯的身份,和郡王所坐的那桌不会离得太近,然而事实上,霍启尘就在他左侧不远。
他偏过眼去看了杭九泽一眼,杭九泽目不斜视,像是根本不知道闾丘枫在斜着眼睛看他。
霍启尘的桌子边只有两个人,另一位闾丘枫不太熟悉,印象里好像是个国公的身份。
再次看到霍启尘,闾丘枫的感觉只有一个——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没有存在感。
他方才扫视全场好几遍,才堪堪发现了霍启尘其实就在旁边,而闾丘枫定眼看了他好久,才觉察出他的存在。
“这个人……”闾丘枫在心里暗暗地想,“难道杭九润看中的,就是他的难以觉察,打算让他不声不响地致人死地么?让人到死还不知道真正害死自己的人是谁?这也……太狠了吧。”
毋庸置疑,霍启尘就是有这个能力。
闾丘枫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没有慕怀佩跑过来告诉自己一声,自己会不会真就这么被他整死了?
想到慕怀佩,闾丘枫隐隐有些头痛。
慕怀佩是个商人,这说明等价的原则对他而言是谙熟至深。致命的消息不可能白给,交换的条件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那天慕怀佩也没有藏掖,他的要求只有一个——要闾丘枫将原本在邓显手中,现在受霍启尘控制的江南河运夺过来给他慕怀佩。
闾丘枫还记得那日慕怀佩说完之后的表情,一脸的“看,这多简单”。
是,简单,简单得你弄死我得了。
况且现在得知,闾丘岩还牵扯在其中。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一个交易,有获得必须要有付出。
什么都不要,他不能不要信誉。至于之后怎么做,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闾丘枫夹了一块熏炙的牛肉,放入盘子里,做出低头吃东西的样子,却在低头的同时,斜着眼开始打量霍启尘。
闾丘枫发现,霍启尘在这样一个气氛下,居然还能很认真地吃饭,心无旁骛地认真。
霍启尘一声不吭,对面那个人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在,仿佛这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宴会到了中途,大菜上了几道,桌上的人已开始寒暄客套,闾丘枫向旁边瞟了一眼,霍启尘依旧吃得很认真。
霍启尘的认真,几乎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几乎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的动作,以同样的节奏和频率将伸筷子,夹菜,送到嘴里的动作。他的脸上依然平静,闾丘枫突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他是吃饱了撑的吧……
放下筷子,斜起嘴角一笑,闾丘枫端起酒杯,拿起面前的白瓷酒壶,站起身来。
即便是感觉到闾丘枫已走到身边,霍启尘还是吃饭吃得一丝不苟。将筷子送进嘴里,咀嚼完一颗鱼圆,霍启尘才抬起头:“靖安侯么?”
“嗯,闾丘枫见过郡王。”闾丘枫将两只酒杯放在桌上,提起酒壶倒满了酒,笑道,“在南市街久闻郡王大名,特来拜会。”
霍启尘了然一笑:“哦,原来不是靖安侯,是南市街的闾丘老板啊。印月楼可好?”
“郡王这样问,叫我怎么回答?”闾丘枫一口将酒杯喝干,道,“郡王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去看看?”
霍启尘见他喝了酒,也将酒拿起,凑到嘴边:“我要闾丘老板请客,可好?不过,印月楼那碎了的茶盏可换过了?”他说完这话,才慢悠悠地将酒喝完。
“郡王不用挂心,印月楼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人的东西了。”
“这便好,”霍启尘微微一笑,“不过不知道,那些废弃的茶盏,闾丘老板如何处理了?”
“扔了。”闾丘枫淡淡道。
“真的?”
“郡王不信么?”闾丘枫心中一动,道,“难道郡王要找那些茶盏?不过那些杯子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闾丘枫并没有说谎,杯子的确已经不在他这里,因为全部被韩浅薇要走了。
闾丘枫只当韩浅薇是要拿去研究药性,就全部丢给她了。怎么霍启尘突然问这个?
听到闾丘枫说扔了,霍启尘没有再说什么,不着痕迹地看了闾丘枫一眼,抓起方才放在桌上的杯子,倒满酒,道:“回敬靖安侯一杯。”
闾丘枫想不出他打算做什么,只好接过杯子喝完酒,却听霍启尘道:“不早了,我该走了。”
从宫宴中途离开,霍启尘一路走得正大光明,却几乎没有人发现一个郡王已经走了。
闾丘枫突然有些无力:一个人,没有存在感到这个地步,到底是福还是祸?
几乎是目送霍启尘离开,闾丘枫将脸转回桌上,想了想,又看向杭九泽的方向。
似乎是眼花,他突然看到面向前方的杭九泽笑了笑,笑得颇有得色。
闾丘枫留到宫宴结束,本以为可以离开了,却被杭九泽一句“有事跟你说”弄得不得不留下来等他说话。
不出他预料,杭九泽又扔过来一封折子。
似乎不是新上奏的折子,看封面的颜色,有些老旧。
“在皇兄留下来的折子里发现的,”杭九泽道,“是江南两江巡查江礼涛送上来的,很多年以前了。”
“江礼涛?”
“是的,姓江,是落影姑娘的父亲。”
看罢折子,闾丘枫怔了一下:“原来江礼涛在被抄家灭门之前,早就上折子说过邓显的事情。所以……”
“所以皇兄早知道这样的事情。”
早就知道,却一直放任,直等到让杭九泽来处理这些事情。杭九润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耐心和隐忍的能力?
江礼涛的折子里,除了提到邓显,还提到了另一个人。颍阳郡王。
当年的颍阳郡王并不是霍启尘,构陷江家的事情,有他一份。
“怎么,你在想报仇?”杭九泽好整以暇地将折子收好,放回原处,“劝你不要妄动。”
“报仇?我向谁报仇?我父亲之死是因为邓显,现在邓显已经不需要我动手了,”闾丘枫冷冷一笑,“我只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一做而已。”
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比如,把南市街从霍启尘手上夺回来,完成对慕怀佩的允诺,然后,带落影去江南。
将所有的事情理顺,闾丘枫叹了一口气。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清醒了,还是觉得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