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软絮般的卷云被落日的余晖染上橙红,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艳丽而古旧。
玉露宫里只有清瑟殿里点了灯,透过微茫的火苗,微弱的光线从窗中透出去,撒在院中白石砖的地面上,看上去愈发地苍白。皇宫前些日子的混乱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在月光下,杂乱无章打破了严谨沉静,看在眼里,更加阴森起来,玉露宫内外粗使宫女清扫宫殿馆阁的声音繁杂不停,听在耳中,倒像枭鸟的叫声。
“娘娘要传饭么?”翠萝见落影抱着影青瓷的茶杯发愣,只得上前提醒。
落影手指摩挲着杯口的一圈霁雨色的瓷纹,心不在焉地道:“今晚有什么?”
翠萝想了想,一样一样地报道:“有清炒河虾,南瓜炖肉,还有蒸鲦鱼,贝草汤,点心有紫芋糕,娘娘还想吃什么,婢子吩咐厨房去做。”
“这些就好了。”落影依旧看着那杯子。
成了昭仪,不仅宫室变大,分派到的宫人更多,原来连菜也多了。落影暗暗觉得好笑:“难道身份高了,连胃口也该变大么?”
晚饭端上来的时候,落影还在盯着那杯子,翠萝有些奇怪,不就是一个杯子么,怎么值得娘娘看这么久。
落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看着这个杯子,然而这个杯子,让她没有来地想到了南市街。印月楼里的茶杯,都是这般华丽而雅致,不知现在的南市街,又是什么样了。不知道少爷现在还好不好,也许她并不用担心吧,以闾丘枫的能力,在南市街上又怎么可能有对手,那些人不被他玩弄到底已是万幸了。
想到这些,落影又不由自主地笑了。
不敢置信,她竟然可以回头。
哪怕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是不论如何,她可以回家了。
晚饭过后,落影愈发地闲了,以前在这个时候,宁妃也许会派人来请她去玉露宫的正殿里坐坐。宁妃总是那般柔然温和,即便身居高位,也没有丝毫的凌厉,与萍妃相比,全然不像是身份相当的人。和宁妃说话,永远都是安逸祥和,在不知不觉中疏解了夜半的寂寞。
不过也有时,杭九润在晚饭时分便会到玉露宫来,落影不便打扰,只能带着翠萝在宫中胡乱走走,有时走到御花园,有时走到芙蕖池,晚上在宫苑里四处走动的人并不多,且多半是些宫女侍卫之内,那些宫妃们,恐怕都在各自的宫室之内等待君王的召见或者到来吧。偶尔能遇到一些妃子,她也是尽量避过,不愿与她们照面。除了每天早上去皇后·宫中点卯似地去一趟,她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以至于直到那晚她为了嫣嫔被杭九润逼酒之后,也有人还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她所想要的。
不显山,不露水,她只是希望杭九润能忘了她这个人。可是原来他们都错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杭九泽的谋算,杭九润的利用。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现在这个结局。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为了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而庆幸,还是该为那些莫须有的担忧而苦笑。
夜色如烟如墨,玉露宫里静得仿若已沉寂了百年之久,寒凉而空漠。
原来玉露宫原本的生机,都是缘自于宁妃,那个不哀怨不悲叹的美丽女子,她的容貌与萍妃不相上下,然而宁妃的温婉总让人不能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也难怪,杭九润独独会着眼于她。
杭九润驾崩这件事震惊朝野,没过多久,宁妃随殉的消息便也传开了,随即宁妃被追封为贵妃,以后礼下葬。其实下葬的到底是什么,她能猜到,那一具空空的棺木,只埋葬了这后·宫中的生机。
既然杭九润没有死,宁妃也不会死。只不知,杭九泽到底让他们去哪里了。既然杭九泽想瞒住天下,那么他不会说,别人便永远不可能知道。只不过这弑兄篡位之嫌,恐怕要他背负一生了。
喊上了翠萝,落影站起身向玉露宫外走去。
宫外一片漆黑,只有翠萝手中提着的一盏风灯微微照亮了四周的路。
杭九泽新晋为帝,后·宫空空如也,因为原来的王妃早逝的缘故,连中宫都是虚玄。这般冷清的皇宫,是她所不习惯的。
入水文光动,插空绿影春。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
竹影在月光下飘忽不定,芙蕖池的水从溪流里潺潺而出,顺着竹林流过,衬得每棵翠竹都是晶莹澄碧。这竹子,该是能做一支好笛子吧。
幼时在家中,有兄长会吹笛,这竹中的乐音,常常能让她静静听上一天不觉疲倦。
笛的声音,深远飘逸,隐隐含着说不透的苍冷。她好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随手扶住一竿竹子,落影仰起头来看了看月亮。
月华倾流下如水银般的光泽。冷月繁星,看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落影忽听身后有人低笑了一声。
突出起来的笑声,让落影一瞬间想到了易淑仪。杭九泽夺位之后,她曾独子过去鼋湖边一趟,在湖边站了很久,想再见易淑仪一面,却终究没有如愿。
她沿着易淑仪每次出现的那条路往前走,路的尽头处有一间简陋的小屋,木质的门粗糙而脆弱,摸在手中有种潮湿的阴森。
易淑仪并不在屋中,落影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再回来。不管怎么样,落影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这个人了。大约柳才人所知道的秘密,就是宁妃和杭九润时时谋划着利用杭九泽篡位来跑路?只是这又有什么必然与玉露宫有关地方?
听见这声笑,翠萝扶着落影的手不由地一抖:“娘娘,这……难道是……”
这难道是前些日子枉死的冤魂还在宫内徘徊吗?
翠萝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对宫里这些鬼神之事,听说了不知多少,突然半夜听见笑声,立马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落影握住她的手,道:“别怕。”
可是翠萝怎么能不怕。这宫里,冤死的人太多了,那些故事又是如此真实。
沉默了一瞬,落影已听出了那笑声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