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闾丘夫人已经逼到了如此地步,落影和闾丘枫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相对看了一眼,却见闾丘夫人气若游丝,却仍然定定地看着他们,不觉一阵心酸。落影实在忍不下去了,开口道:“夫人,落影……”她说着,然而“答应”两个字却仿若卡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来。
闾丘夫人听到这话,以为她是答应了,突然之间少了许多顾虑,她微微一笑,倏地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几个丫鬟连忙想将闾丘夫人叫醒,闾丘枫一手扶住落影,低了低头:“你们不要吵了,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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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夫人急火攻心,气虚体弱……恐怕……”老大夫摇了摇头。
“恐怕什么?您就直说吧。”闾丘枫面无表情地望着正替母亲诊脉的大夫。
“恐怕……算了,闾丘少爷,我也不藏掖了。夫人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不容易转醒,即便醒了,怕也时日无多了……”
闾丘枫不死心地问道:“就真的……无药可医了吗?”
“恕老朽无能。”大夫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摇头摇得也太多了些,头都有些晕了。
闾丘枫淡淡地倒了声谢,将大夫送出门外,又回到屋中,眼神空漠。这位大夫,在京城及各地声名远播,他都说了不行,还有什么办法?
天已经黑下来了,门外萧瑟的院子里有风盘旋呼啸的声音,院子里种的腊梅树上还挂着干枯的枝叶,树叶随着风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种沙哑的声音映衬着四周,使得周遭更加寂寥。
落影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壶热水。
“少爷,既然您不想吃东西,那就喝点茶吧。”
“落影,麻烦你了。”闾丘枫接过水壶,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叶罐,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落影,“你这么多天一直都陪我守着我娘,也该累了吧。”
“落影是习武之人,这点不算累。倒是少爷您还是去睡吧。”
闾丘枫将手放回桌上,摇摇头:“落影你坐下来歇一会儿。”
“嗯……”看着闾丘枫的样子,落影没有来地心中一阵酸楚,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闾丘枫的手指蜷了蜷,语气里带着迷离:“落影,你还记得我爹的样子么?”
“老爷对落影有传业之恩,落影自然记得。”
“是啊,你都记得。可是我啊,我都快忘了我爹到底长什么样了。真是不肖至极。我爹呢,大概也快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不会的,少爷不会忘记老爷的,老爷肯定也一直记着少爷。”落影说着话的时候,自己都感到怀疑。闾丘岩常年在边塞征战,几乎他们小时候就是这样,闾丘枫很少见到父亲,因为就算闾丘岩回来,也总是单独传授落影武功心法,非不得已,几乎不去看看闾丘枫。
“记着。人都不在了,记着有什么用。”闾丘枫自嘲地笑了笑,“我爹死了,我却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其实我明白他。他常年不在家,毕竟担心他不在时平远侯府的安危,他在家的时间不多,所以只能花时间来训练你,做平远侯府的护卫,保护我们家而已。所以他传你武功,也不是什么好心,他是为了我们,在折腾你。”
落影小时候吃过多少苦,他很清楚。落影一身绝顶武功是怎样得来的,他也清楚。父亲在家时,对她的训练何止是严苛,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残酷。他记得,那时候他经常看见落影握着剑,在炎炎烈日下站立不稳的样子,有时袖子微卷,身上尽是青紫伤痕,有一些是练功时磕碰,还有一些,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可从父亲时常拿在手中的鞭子上,他也能猜得到。他看不过这些,想劝父亲不要这样对待落影,然而落影却看出他的心思,一再阻止他。不论如何,她依然对闾丘家心存感激,对闾丘岩从没有丝毫违背。可闾丘枫还是看出,在听话的同时,落影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生疏,直到落影到了随心馆,才有所改观。
“落影是心甘情愿的。老爷和夫人把落影救回家,落影的命就是闾丘家的。就算老爷救落影只是为了训练一个护卫,落影也毫无怨言。老爷和夫人说什么,落影都会照做。”
“照做?”闾丘枫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那我娘的提议呢?你也打算照做?”
“这……落影不知道。”
“是啊,你也不知道,可是终究要给她一个答复啊。落影,我不想让我娘含恨,但我更不想害了你。所以……”
落影碰了碰茶杯,不解地问道:“那么少爷……是打算……?”
闾丘枫猛地抬头,一字一顿地道:“落影,如果你愿意嫁我,我会让你做我的正妻。”
正妻?
少爷的正妻?
落影呆呆地看向他:“少爷,落影身份低微,不配做少爷的妻子,况且这也不是夫人的意愿。”
“我娘只是想让我有人照顾,你做了我的正妻,一样可以满足她的愿望。”
“夫人……夫人不会答应的。”闾丘府是堂堂候门,闾丘枫怎么可能娶一个家里的下人。
落影还想出言拒绝闾丘枫,却蓦地听见屋顶瓦片上有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声。她一握剑,扬声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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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丘枫的笑是我想了很久的一段。
大笑之。
闾丘枫这个人,诶。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类,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依旧是,道德经。
所以说闾丘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