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伯”心里极是后悔,早知道就不拦住石头了,起码那样,无论事情闹多大,都不会联想到他,因为没有人会知道石头爸还活着。现在可好,只能祈求石头口风足够牢靠了,要不然……他心存侥幸地寻思:
“假如这小子什么都不说,甚至忘记今天这件事的话。那就阿弥陀佛了。”
阿土伯当即决定折返老家去找石头,将自己那么多年来的经历全都告诉石头,然后视情况做出决断。
这天是农历五月十三,月亮虽然不是很圆,但很亮。父子二人来到老家屋后的小山坡上,席地而坐。石头爸仰望夜空,贪婪地呼吸着家乡山里的空气,惆怅地说了句:
“哎,还是老家好啊。”
石头低着头拨动着地上的小石子,嘟囔了一句:
“爸,你怎么都不去见见奶奶。”
“奶奶眼睛不是不方便吗?下次找个白天的机会吧。”
“哦。”
石头还很想知道,“哭戳毛”现在怎么样了?但,在爸爸面前,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他无法开口问及此事。
“大石,我把过去的经历告诉你吧。”
石头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拨弄着小石子。石头爸双手向后撑着地,耸起肩膀,将脑袋尽可能的后仰,觉得舒服了,就开始将过往的经历编成谎言娓娓道来。从如何偷渡香港,如何混迹黑道,又如何得知老家有宝藏,再到今天为了宝藏回来一一讲了一遍,唯独隐瞒了在煤窑里杀人越货的情节。他刻意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在时运不济中挣扎的底层人物,而发生在他身上的曲折经历就是小人物追求幸福的感人且励志的故事。听完了故事之后,直让自认身体里镌刻着和老爸一样基因的石头感觉浑身发热,血脉偾张,啧啧称奇。石头久久沉浸在对爸爸的敬仰之中,用充满崇敬的语气对爸爸点赞:
“爸爸,你太厉害了。”
“你不是说我和坏人是一伙的吗?”
“不,爸爸你不是坏人……”
“嗯,说对了,我不是坏人,我是恶人。”
“……”
“只要有人敢欺负我们,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们都要消灭他们。这就是恶人的定义。”
“哦?”
石头糊涂了,在刚才的故事中,爸爸无疑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怎么说到这会,又成了恶人了呢?他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老爸还在教唆他。这个无耻的混蛋老爸坚信,谁不能满足他的贪婪,谁就是麻烦,谁要是阻碍他的贪婪,他就会视其为敌人。世界无法满足他的贪婪,于是他就仇恨这个世界。
“你能帮爸爸吗?”
“我能。”
虽然三观已乱,但在亲情感召之下的石头,还是体会到了老爸身上一股为人父的力量,让其产生了一种无法割舍、相依相连的情愫,他暗暗发誓要和老爸在一起,死也不分开。石头仰起脸,望着月亮,缓缓地说道:
“爸,我答应帮你,你也要答应我,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当然。”
“那你说吧,我怎么帮你。”
“首先,你发誓,不要对任何人说我还活着。”
“我发誓!”
“好,这就算帮我大忙了。”
“就这样吗?”
“接着,你这几天去打探消息,看看村子里是不是有公安来了,再听听大家都说些什么。尤其要到你说的什么‘哭戳毛’那里去打听。”
石头心里一紧:
“哭戳毛没事吧?”
“应该没事了,我看到有不少人上去找他了。”
“谁啊?”
石头心里有些惆怅。
“带路的家伙是个黑兮兮圆脸大头的小孩,我不认识。”
“哦,‘煤球’。”
不管怎么样,“哭戳毛”没事就好,至于自己为什么没去搬救兵这件事,虽然这很让石头郁闷,但相比之下,心中的罪责感要轻了许多。石头接着问道:
“那,爸爸你怎么办?你那些客户会不会说你坏话啊?”
“不怕,他们只是为了一些不值钱的破烂而来,再说,谁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哦。”
“那我走了,你晚上都别到处跑,我会回来找你了解情况的。”
说完,石头爸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地朝绕开“高跷村”的方向快步走去。石头这才长长喘出了一口气,随着他爸的离开,顿时觉得压抑感也消失了,对事理的判断又恢复了些许的理智。石头隐隐觉得爸爸有点不正常,便彷徨起来,是帮爸爸呢还是不帮?
“帮,我就能离开这里,去香港,和爸爸在一起了。”
“不帮,陪着行动不便的奶奶过清贫的日子……”
想到这,一股山风吹来,忽然浑身一冷,心里发慌:
“是啊,奶奶!她老人家谁管呢?”
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开始纠缠石头,他看着子堃将套鞋递过来,才恍惚回到了现实中,潸然泪下,自言自语道:
“我也想有个好爸爸,可是……”
欲言又止。
子堃看在眼里,感觉反常的石头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但碍于当着“煤球”的面,也不便多问。不过,子堃还是决定试探下。坐回床沿的子堃,晃动着双脚,笑嘻嘻地问道:
“早上警察叔叔来找我过了。”
“哦?”
石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神色。“煤球”道:
“是啊,他们早就找我了解情况了,因为你这几天昏睡不醒,所以耽搁到今天了吧。”
石头带着不自然的口吻问道:
“警、警察都说了啥?”
石头轻微的神色变化都没有逃过子堃的眼睛,子堃心头升起了疑虑:
“石头的神色一直不正常,但一提到警察,他的表现就更有些紧张和不安。为什么会这样呢?”
子堃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警察说感谢我们抓住了坏人,然后说了些抓的是一群小蟊贼啥的话,给我的感觉,这不是一件什么大案子……”
石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心说:
“是啊,奇怪,爸爸为什么那么紧张?”
其实,这几天来,传统观念未泯的石头,对爸爸置奶奶于不闻不顾的做法,颇为不解且不满。迷惑散去之后,他对自己的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已经有了他自己初步的判断,爸爸应该是一个不孝之人,不孝之人,一定不能算是个好人。也由此隐约觉得这次和爸爸的不期而遇,是一次误会。但,就算如此,石头还是打算帮爸爸打听消息,不为别的,只是希望藉此能多了解下父亲。子堃在一旁愈发察觉石头游离的眼神里,必有隐情。便赶紧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
有了心思的子堃,想安静下来独自思考。便伸了个懒腰,对小伙伴们说:
“哎,还是觉得有点累。”
“煤球”识趣地说道:
“好吧,那等你好点了,我们再来看你。”
说着向石头使了一个眼色。石头愣愣地点点头:
“哦,好好。”
便欲跟着“煤球”转身要走。忽然,身后传来竹哨子的清脆声音,是卖报歌的旋律:
“小么小儿郎……”
“煤球”停住转过身,看着子堃,竖起大拇指:
“厉害!那么快就学会了。”
子堃继续笑盈盈地吹着哨子,目送着二人的身影离开,直到他们走远了,子堃才慢慢收起哨子,心里暗思:
“石头的心事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