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得分明,心知屋内的动静,已经被外面的人一一听见了。
至于那人是谁,想必除了庄子上的小丫头之外,就只剩下李明佑了。
她心中沉吟,但见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状况,也就没有说破,只是抬眸凝视着贾母和宝玉,脸上露出感动和欢喜的神色。
见她露出这般情状,之前又松了口,言语间有亲近贾家之意,雪雁、春纤不禁一脸错愕,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凤姐明眸流转,也是有些讶然。当初贾母如何对待黛玉,凤姐是一清二楚的,以凤姐对黛玉的了解,黛玉外表柔弱,实则极有见识,绝不会听了人一番好言,就轻易回心转意。
此刻黛玉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言语间却有与贾母和解之意,令凤姐儿一头雾水,很是看不清黛玉的心思。
雪雁、春纤一脸不信,贾母、宝玉却是又惊又喜,黛玉肯说软话,多半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会再计较当年的事情。
宝玉深信,黛玉态度已经动摇,求亲之事,只要再接再厉,必定是会成的。
贾母喜滋滋笑了起来,正要开口时,雪雁已经抢了先,惊呼道:“姑娘,你怎么说起这话了?你可是糊涂了?”
黛玉看她一眼,目光中有淡然之色,摆手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打点,用不着旁人操心。你莫要以为,你是我身边的丫鬟,就能给我拿主意,惹恼了我,即刻将贾管家唤来,一把卖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雪雁听了这番话,脸上血色尽失,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加上有春纤搀扶,才没有摔倒。
她自在黛玉身边伺候起,黛玉一向是极仁厚的,从没有说什么重话,更别提打骂了。
今儿个遇上黛玉冷言冷语,竟是生平第一遭,因此雪雁吃惊之下,竟什么都忘记了。
春纤也是怔怔的,深锁眉头,盯着黛玉道:“姑娘这是做什么?雪雁姐姐是一番好意,姑娘不领情就罢了,怎么能如此责骂雪雁?姑娘可是忘了,雪雁在你身边陪了十年,岂是一般的丫头能比得上的?”
黛玉摆手,冷冷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能拿主意,你们这些丫头在旁边看着就是了,何必管到我头上?”说着,瞥了春纤一眼,眉眼间俱是不满之色。
春纤见她动气,反常得厉害,心中又怕又惊,张大嘴巴,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了。
见春纤退缩,黛玉露出满意的神色,将目光重新投到宝玉身上,慢慢道:“其实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也领悟了很多,人生在世,苦短得很,老是纠结往事,永远都不能开心,不如还是放开一些更好。”
她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声音略微有些怅然:“其实我生平,最开心的日子都是在大观园里过的,只可惜世事变幻,年少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贾母心中欢喜,连忙温和地看着黛玉,笑着道:“只要你肯应承婚事,一切都是好说的。来之前你二舅母曾经说过,当初你住在贾家时,她对不住你的地方很多,但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做了她的儿媳妇,她一定会好好对你,凡事都迁就你,决不让你心烦。”
她唇边带笑,温声加了一句:“你放心,你嫁过去之后,将来整个大观园都是你的,你与宝玉可以日日在那边过日子,岂不是好?”
黛玉听了低下眼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徐徐道:“老太太的话,自是有理的,我也肯信老太太和宝玉的话,但终生大事,太过重要,我总要多考虑一段时间,再做决断才是。”
贾母听了这话,因极盼着她当场就亲口应允,忙笑吟吟地道:“虽说婚事攸关终生,但宝玉对你情深意重,你与宝玉,当真是极相配的,何况你年纪又不小了,若是多耽搁,旁人看了未免不像话呢。”
黛玉闻言依旧摇头,轻轻道:“老太太的话,自是有理的,但老太太、宝玉今儿个来得这般突然,我心里意外得很,又骤然说起婚事,我还是多想几天,再给老太太答复。”
贾母见她坚持不点头,心知难以勉强,不过听她言语间都是软话,想必过一段时间一定会让自己如愿的。
贾母便想,反正大局应该是定了的,一时三刻倒是不必步步相逼,也就颔首道:“既然你一定要时间考虑,我也只能应了。”笑了一下,接口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快些做决定,也好让我与宝玉早些安心,婚事也能尽快筹办起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黛玉颔首应道:“老太太亲自来看我,又这般为我着想,我自是感激的,老太太放心,我会尽快做决断的。”言罢,故意抬起头来,睨了宝玉一眼,脸上故意露出娇羞的神色。
宝玉见状,只被迷得心神俱醉,只差没有手舞足蹈,笑吟吟地道:“我就知道,林妹妹待我的心意,从没有变过,当初不肯允婚,不过是因不愿当二房罢了。”他说到这里,骤然想起那些事情并不愉快,便转了话头道:“呵呵,那些事情不必再提了,林妹妹只需记着,我在贾家等着妹妹就好。”
黛玉默然须臾,才红着脸颔首,低低应了一声。
紫鹃看到这幅情状,心中喜悦难言,忙拍手道:“老太太今儿个可来对了,林姑娘与宝二爷一直都在惦记着对方,若是结成夫妻,必定是一等一的佳偶。”
黛玉由着她奉承,淡淡一笑以作回答,须臾抬首看向贾母,慢慢道:“我这庄子,离京城极远,虽然有心留老太太吃顿饭,但这里的厨师做的都是些乡村之味,老太太只怕吃不惯。不如老太太还是快些回去,到贾家用膳更好。”
贾母听她温言温语,丝毫没有起疑,颔首道:“既如此,我与宝玉就先回去了,你若是有了决定,让人到贾家说一声,也就是了。”
黛玉点头应承,看了宝玉一眼,略略低头道:“二哥哥,今日一别,只怕得一段时间才能再见,你自己多多保重。”
宝玉听了这番话,只觉得万分心甜,仿佛喝了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