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到达一定高度,这类小虫本就不多,倘死亡时间长些,更因山风关系无法见到。
然而应声却看到了不止一个。
黎明前的昏黑并不影响他的视线。他紧盯前方,不漏过任何可疑之处,很快,他就发现了洁净的青石街道上,苍蝇蚊子飞蛾蟋蟀臭虫萤火虫小蜢虫等等……各种各样的小虫的尸体。
追踪王郎中这一路,就仿佛在“踏尸而行”!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因这些小虫因何死亡而转移。
因此等他数到第二百九十九个尸体时,才突然醒悟自己在做什么。
凛然而惊赶紧再仔细搜寻,视野之内,却哪里还有王郎中踪影?
绿光浮动,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石不开闪身而入一片昏黑中,顿然,他也成为昏黑一片。
玄女观主,石不开,“一击必中、一网打尽”四名贴身侍童,于一片昏黑中都静静地看着青石街道。
箭亦似地射来射去,但却总被局限于一个无形空间内的应声,仍在街心那片无形空间内来来去去显得很是“忙碌”。
作为旁观者的六人,目光中,不禁都有一丝同情与可怜。
玄女观主摇头叹息:“你们这还是首次见到被‘六厄困生阵’所困的人,在你们看来,似乎觉得很好笑,但此时在应声看来,却正不停向‘前’飞奔,至于所遭遇真实幻象是什么,也只有在阵中的人,自己才能知晓。”
他转望石不开,面色已经很是肃然,“一心。以你所学,必然知道此时应随意燃起一点点的火,便可破了此阵,从幻觉中走出。但我问你,倘你眼中看到我在前面带路,向我们说定的地方做长途跋涉,你眼中景象也不停变换,仿佛真走在不同地方,你会想到,此时,已被阵法所困吗?”
石不开怔了怔:“六厄困生阵,竟有如此威力?”
玄女观主摇头:“当前这阵法,仅利用一些小昆虫布下迷幻之术,陷入者眼中幻觉虽人所不同,但尚未达到如我所言那般威力。”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迷茫起来。
迷茫数息,方才喃喃自语道:“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然有这种拘禁一个人的六厄困生阵,我们又如何敢于确定,自己不是陷身于某种奇异的阵法内?譬如我们常做梦,梦醒后又回到现实。但何谓现实?何谓梦?焉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梦,哪一个才是真实的现实?又如何敢于肯定,所谓的回到现实,实则才是又被阵法所困?”
此时天色欲明而未明,山风凛冽,吹拂着玄女观主的衣阙,夜空无星无月,只有似黑似灰的无尽夜幕。
六人站在这寂静的青石街道上,虽然站定不动时彼此之间都能相互看清,然因必须要保障“虚幻时空”相应阵法关系,即便他们自己中的某一人忽然脱离阵眼所在,也会导致刹那之间,谁也看不见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在何处。
他们当然也深深明白,只要阵法依然保持,别看他们站在这里,甚且相互之间低声交谈,外人眼里却只有一片和四外里光影完全吻合的暗黑,耳中只有符合环境应有的相关风声、虫鸣。莫说常人,便某类感应超越于人的鸡犬、蚊虫,也休想发现,这里竟然静悄悄的站了六个人。
但这又意味了什么呢?
忽然间,六个人都不自知地泛起一种茫然心绪,仿佛此刻应声的被困,仅是他们眼中的幻觉,真正被困在一个奇异阵法中做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却是他们六人,却是这三村六姓一集的方圆数百里范围内,所有愚鲁百姓。
远处,一声鸡叫突然惨厉地响起。
六人厥然一惊,同时回到现实之间,不自觉都打个寒颤。
相视一眼,却见方才心有所感之下,被王郎中六厄困生阵所困的应声,不知何时竟没了踪影。
“咦?”石不开大为诧异。
玄女观主略做沉吟便道:“无妨,那该是王郎中进了钟应氏家。钟家的青岩宗主虽然已经选出,毕竟名不正言不顺,钟应氏家依然属于族长之权并未移交,似那等灭虫之法的六厄困生小术,自会于其踏足而入的瞬间便失去效应。”
“我去看看?”石不开问道。
玄女观主颔首:“切记,刺探只是旁观,哪怕阴神万万千只若未见,心中无魔,魔念自退。你无论见到任何情形,心无波澜乃是唯一正确策略。”
石不开道:“是,弟子去了。”
言罢,绿光浮动,须臾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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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初,王郎中缓步行入钟应氏的院子。
他慢慢推开钟应氏所居堂屋的屋门,点亮油灯。
床上,钟应氏静静躺着,瞪着两只无神的眼睛,没有呼吸声,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王郎中伸手探视钟应氏脉搏,良久才松手。放下药箱,拉过椅子,坐在床边,如在拉家常,也仿佛正在自言自语。
“大娘。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我知道,你在强撑,不肯离去。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大娘。应家的人,不说话则已,只要说了,哪怕头颅离了脖子,也要说全三句。这个传说,我不知是否真的。要是真的,你就把剩下的那一句,说了吧。”
钟应氏的眼皮忽然跳动一下。
但跳过之后,却依然静静躺着,还是看不出是死是活。
王郎中瞪大眼睛等待片刻,充满希望的眼神暗淡了。
他继续道:“天一亮,我就得离开村子。五年里,不许进村的。咳……我这把老骨头哪,真不知,还能再熬多久。”
钟应氏的眼皮又是一跳。
“大娘。我去找了应瞎子。可他……已先走一步拉。”王郎中的声音充满伤感,“现在呢,他们不叫选族长,叫做选宗主,宗主已经选了出来。是老七无欢。您和小杰的身份已被否定了。家族里,不再有人和您一心了。如果真有什么话,重要的,就说给我听吧。无论如何,我都替你办到。”
他说一句,看一看钟应氏的反应。
最后这番话,显然打动了钟应氏的心,只见钟应氏眼皮连连跳动,她那瞪大的却毫无神采的眼里,也似乎有了一种神采。
然而那神采,无疑显示着,她此刻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