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中,两人都在迅速剖析俗家子弟里,究竟谁人,能够与之般配。
随之便陡然一凛,想起这钟应氏何等倔强。
倘若钟应氏不开口,当然是,谁说也无益。
而若钟应氏开口……时至当今,钟应氏半死不活当然两人都已得知消息……那也就是说,若想让钟应氏开了口,则,除非其先能被治疗到,足以开口的相对健康程度。
遂就记起王郎中这医师身份,顿然晓得,钟飞瑛的婚事,这王郎中甚至能当半个家!难怪,他竟敢提出让玄女观和济法寺一并主持应瞎子丧事的这种荒谬提议。
要挟!要挟啊!
这简直就是根本不做明说,但只要想想就知道的,赤果果要挟。
问题是,哪怕只去想想电击人所带来庞大好处……往前上溯千百年,如果没有钟家的电击人便宜出去,哪有现在的玄女观和济法寺?这三百里大山之地,最核心就是钟家。钟家每出一名电击人,史上就多出一支强盛谱系。因此,就算这是赤果果要挟吧。这要挟,究竟是受了呢?还是受了啊?要么就是,受了吧。
王郎中却仍在继续:
“她长孙钟飞杰、幼孙钟飞雄,至今未归,她本人更双腿断折,筋脉不继。在下虽用不传之秘‘柳枝接骨术’接了骨,但往后日子,仍是废人。
其疑孙钟飞豪,被她解了婚约,去了长老身份,现下不知是否寻回。
而今,应瞎子方醒方生,却又突然死亡。以吾医术当可断得,是否暴卒。那么试问,他因何突逝?
焉知,其猝然亡故,会否因为四泄天机?”
——四泄天机?
假如应瞎子于暴毙前,的确对这王郎中说过今日不利出行芸芸,巳时早已过去,莫不成,当真还要冒着生死险境就此离开?
玄女观主为难道:“只是,我们确有要事,耽误不得啊。”
济法寺住持静一也道:“明日正午我必须启程……”
王郎中道:“应家的丧头说了,天太热,一切从简,哪怕现在下葬,以应瞎子之命师威名,也无妨。”
两人沉吟着,踱步于应氏祠堂内,四处打量。
却见祠堂内烟气弥漫,正午之阳射入殿堂,反射出眩目的光泽。
暗黑的青石地面似已变做无尽深渊能够直通地狱,那香火而成的烟气,也似凝为无有定形恶鬼,闪现狰狞面目。
近千个灵牌,更隐含出一种森然邪气,令人不寒而栗。
所谓预兆,这便是了。
果真是,想走,也竟走不得也。
静一眼珠忽一转,呵呵大笑,声音之大,震的祠堂大殿内回音四起。“好你个王郎中,没想到竟有如此口才,真真应瞎子再世!罢了罢了!洒家便亲自为应瞎子超度亡魂,以私人身份,念往生咒三百遍!”
玄女观主清一皱眉,负手在殿内行数步,目光忽落于一只灵牌上。
应瞎子叫做什么,大家并不晓得,然新丧而待葬者当今应家仅此一人,其最新灵牌放置地,由朱砂勾勒而出的空白带,往上看,自然就是应瞎子的谱系祖先。
玄女观主凝望那方灵牌,“应、东、来……”回头一望石不开,讶道:“这名字怎如此熟悉?”
石不开怔怔,立刻道:“师傅,二百年前一场天火,本观焚为一片空地。捐资重建本观的大善人,也叫应东来。”
玄女观主清一忽又转向王郎中:“应东来的牌位居然在应有之上,这么说,他竟是应瞎子祖父?”
王郎中颔首,“然。”
“失敬失敬,原来应瞎子祖父乃是应东来,本观规矩,对本观有恩之大善人可以便宜行事,早知有这层关系,你便不说,贫道也要做定了,这场法事!”
说着,忽向王郎中长身一躬,“贫道先前有失礼,在此赔罪。待诸事料理已毕,还请前往玄女观一趟,有要事求之。”
王郎中急急回礼,“言重。但请吩咐便是。”
济法寺住持静一眼珠子骨碌一转,突又呵呵大笑,“原来应有便是应瞎子之父,当年他是本寺居家长老,贫僧那时不满七岁,受命服侍起居端茶送水。许多佛法精要,也得他老人家亲自指点。他逝时,吾师若非云游未归,定要亲自操办后事。事后知晓,唏嘘不已。这般说来,本寺定要尽力操办才是!”
这翻变化,显然早在王郎中预料之内,否则,焉能之前便向应家诸长老说了豪言。
而事实上,何止应家,这百里大愚山三村六姓,只要玄女观和济法寺愿意为谁操办后事,类似理由,随手便可找到。
他急忙回礼,面上仍是肃穆之态,目中却有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不过……”玄女观主清一,济法寺住持静一,忽然同声而言,同声住口,彼此相望,再同时看向王郎中。
找个理由亲自操办,那很简单。
但让他俩一起操办,就凭一个电击人钟飞瑛的未知条件,是否诚意不足啊?
王郎中淡然而笑,忽由身上取出一方木牌,双手敬至头顶,“此为应瞎子亡前交于我,嘱我,呈给两位一观。”
清一、静一,同时注目。
面色登时大变。
——那是一方木牌,宛如被火而炙。牌上,有两只被烙出的眼睛,眼睛旁边是,杂乱花纹。木牌焦黑,那对眼形却更焦黑。一眼望去,立觉正被一双阴冷之眼于另一世界冷漠观察。比之于静一的双目丝毫亮光不反射,显然更加诡异可怖。
而木牌背面,则有五个烙出的黑字:
死
亡
宣
战
书
——战书?
——死亡宣战书?
——命师的最后武器?
到了他俩这等身份地位,当然晓得在传说里,命师行当那《死亡宣战书》有多诡异可怖。
两人面色同时大变,凝目王郎中:“它必须销毁。现在。”
王郎中高举木牌,不言不语。
“好。”两人道:“只要你能当面……”
“你俩。”王郎中道。
“好。”
“亲自。”
“没问题!”
王郎毫不犹豫而转身,目光搜索。
殿堂内,各谱系间的画像与画像间,都有不留意就不会发觉的,稍稍凸出一些的物事。
细细而看,方知那是一枚枚早已变成暗黑色的九寸长梁上木钉。
这东西在祠堂最初修建极为简陋时,一般用来订挂灵牌。然后才会慢慢将预留位置上的画像挂上,灵牌取下另置。倘族系不够富足未能继续建设祠堂,不做画像只订灵牌也很正常。
王郎中也就找到画像上标有应东来字样的谱系那里,将手中《死亡宣战书》木牌往暗黑色木钉上一挂。再随手一拍。
沉寂。
接就轰然一声微响,这方木牌就此化作青烟,袅袅而散,青烟过后,竟连灰烬都未留下。
清一、静一,同时倒吸口凉气。
却也首次知晓,这种可怕而诡异东西,销毁起来竟如此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