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门地处玄洲。玄洲上山高万丈绵延上千万里。
山中云海茫茫,奇峰峻岭多如牛毛,山间祥云笼罩,灵气如水,一团团的流云随风起伏。山中有大大小小的灵物在云海山涧中呼啸翻腾,一望无边的山脉里面有奇花异草无数,古树怪藤盘梗。在青云门内的飞天瀑布下,显露出一个天然的莲池。莲池中开有斗大的红莲,晶莹透亮。红莲之下缠有灵气,金鲤徜徉其间,逍遥自在。
青云门派便隐在着千里玄山之中。青云门的掌门因掌管着仙界,六界四海便尊他一声仙君。
水影宗建在玄山的水影山顶,宗内遍植水星仙草和杜衡仙草,因这钟离不喜欢玉华,像藻玉树之类的并未种植。宗内的那棵千年老梨木算算来应该有千余年了。
每年的梨花信风一过,便是花开如瑞雪,别有一番景致。宗内有六轩,分别为竹影轩,冰枫轩,白琴轩,明英轩,逐月轩和隐虹轩。
“师父,昨天我在冰枫轩旁边发现了这个。”蘼樱慢慢张开手,是一朵荼蘼,“师父不是说水影宗内不生此花么?”
钟离接过这朵花。果真,她这朵谷雨时期吹来的荼蘼信风花一到他的水影宗,便又让他的宗内多出一种花。幸亏当年蔾儿来的时候,他的宗内已经种了那颗梨花木。
“师父。”蘼樱兴致勃勃地说道,“以前蔾姐姐和我在萧樾山的时候,她便帮我种了一片的茶靡花海。姐姐说她能引得那雪梨花开是因为她的名字里带着梨字。徒儿想着我这名字带着樱字,谁知不能引得那樱花开放,却能引得那荼蘼开放。好奇怪啊。”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师父,蔾姐姐以前说这荼蘼花,白瓣而洒红斑的,叫做‘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的,一丝红条的,叫做‘美人脸’,但若红丝多了,却又不是‘美人脸’了,唤作‘倚栏娇’。”望着师父的脸,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不过,泡茶喝都是很好喝的。”
而且,她在心底说道:荼蘼瓣儿做的橘红糕也很好吃,将花瓣一片片撕扯下来,放在碗里捣碎,然后包在白纱里的滤汁,花汁从白纱巾里缓缓滤下,滴下鲜红芬芳,做出来的糕儿,晶莹粉嫩,宛若离人的泪。
钟离并不言语,见着蘼樱的头发隐隐夹了几片梨花雪白的瓣儿,便料到她又在梨花树下梳发了。那头被水月长老削去的发并没有长到可以梳髻。她便分了两股发,编到了头儿返回去掖到辫子里,呈垂露似的圆形,简介而舒适。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朴素的美。
那次本是去藏经阁还书的,经文念了虽然无趣,但心经对破结界的阵法有利。那日被鲛仙的阵法让她始终介意于怀。世间不是所有的阵法都可以像那次一样侥幸逃脱。于是蘼樱便借了手太阴肺经和大咒心经,打算学一下佛理,背几句阵法的口诀没准自己可以设出一个结界来。
路过青云门的乌沼滩时,见了一个人影静静临着苇草而望。穿着墨色的锻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琅轩的折扇,发髻套在一个发冠中,从发冠两边垂下淡绿色的丝带,在额下系着一个流花结。
蘼樱抱着吼吼的一摞书,小小的下巴尖儿都快抵在树上。就弯着腰抱着书艰难的姿势仍抬眼看着他。见着那人对着自己浅浅的。
“在下是青丘的萧烟芜。”他说道,目光轻轻拂过她的脸庞。
“青丘——萧樾山。”她在心底念道,“那你认识蔾姐姐吗?”
从她的身上,她看见了尹蔾之的影子。那并不是一道浅浅的影子,而是厚重的深沉的。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像极了蔾儿。如此像,简直以为让他以为当初的那个她回来了。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呼吸沉重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钟离要收她为徒。
眼前的人又是真实的吗?还只是,结魄灯所结的幻影?
“原来,蔾儿是你的姐姐?”
“是啊。”蘼樱把快要塌下去的书堆往上抬了抬,层层叠叠的书摇摇晃晃,东歪西歪,最后还是倒了下来,四散一地。
本来佛理也念不懂几句,连封面上的经文有的也读不懂,央求了师父排好了顺序她送过来的。一堆心经现在散成这样,她都不知道怎么排这书了。
他俯下身来讲心经一一拾起,细心地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落在草上,不碍事的。”他开口道,“怎么你喜欢念这个?”记得当年蔾儿倒并不十分爱读心经,只是爱读写悠扬之词,随风而唱了。不过,她还是全背下来的。也罢,读了这么多心经连锁妖塔的结界也破不了。这么想着,他的内心不禁有几分伤感。
蘼樱摇摇头,她背心经可从来不是因为喜欢。便说:“喜欢的从来没有人肯教。师父和蔾姐姐琴弹得好,都不肯教我。”接过心经,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拿在手中。
萧烟芜陷入沉思中。蔾儿的琴艺是钟离手把手教的。蔾儿不肯教蘼儿,到底是因为怕她学着一副伤花怀月的心态。而钟离不肯教她则是因为…….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因为他顾忌着蔾儿,怕蘼儿弹着那瑶琴时让他想起什么。真的,从一段曲子中能够想起许多过往的事情。他缓缓地蘼樱手中接过书,“这个,我去还。”
蘼樱抬起眼愣愣地望着他。他轻轻地笑了:“蘼儿想学七弦琴吗?”
顾忌着不久前才弹断过师父的瑶琴,蘼樱摇了摇头:“有琴弦的就不必了。”
萧烟芜缓缓从怀中拿出一只握埙:“来教你这个吧,这个,可是没有弦的。这个,可是没有弦的。”而且,他在心底补充道:琴弦,一弦一弦拨动人心。它没有弦,一气呵成,总比瑶琴少了一份伤悲。
蘼樱望着眼前之物,圆润的梨形,绘满了云形,陶身开着六个孔,便端起来吹了一下。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地籁。
那轻轻而悠扬的声音在苇草之间荡漾,恬静悠远,和雅清淡。谁说那声音,不伤悲?
拇指按住后面两孔,前面的孔从下往上顺序而手指摆好,小指不按孔的时候,要放在陶身底部托住。看着蘼樱摆好了姿势,又说道:“按孔时要严实,不能放松或僵硬。”笑道,“可惜我不能用它示范给你看,若是我用过的东西。你师父必定不会让你用。”
沉思者看这蘼樱睁大眼睛,捧着它像捧着一件圣物。静静又闭上眼睛,缓缓吹响每一个音。
他也不由得闭上眼睛。那风中的乐音,简单朴拙,像是从一块璞玉中发出。没有起伏没有抑扬,只是缓缓音调上升的简单声音,却又似来自敞开的心扉,在空气中荡起千层涟漪,舞起四周的苇草。
蘼樱只要每次去藏经阁还书,便总会遇到萧烟芜。两人很快就混熟了,倒是蘼樱不再好意思让他教自己吹埙。
那埙被她摔了几次,带着一道浅浅的裂纹。
听闻他来自青丘,蘼樱对他生出亲切之感来。自己虽然不是狐族但也颇有几分“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下次你回青丘,给我带萧樾山的雪梨花好么?”虽然师父种的梨花花瓣味道还不错但毕竟还是少了一份熟悉的感觉,“再把我取一瓢萧樾山明溪的溪水好吗?”这下做出的梨花糕才是原滋原味的了,师父一定喜欢。
他眯着眼笑,答应了她,又替她搬走了藏经阁的一卷书。
回了水影宗,却不见师父的踪影。于是在冰枫轩旁边的空地上坐定下来,念出心法开始练设结界。算算来自己一共读了一百二十八本心经,也背下了其中的七十九本。虽然心经已背到在脑中混乱的程度,根本记不清顺序,但设个结界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先背了手少阴心经中的一句,然后是阙阴心包经中的一句,手太阴肺经得一句,嵩山古法中的一句,朝宗心经的一句…….不知背了多少句,脑中开始混乱起来,再调动周身的灵气,运功使出金雁仙法和万花剑法,知道看到光界形成才停了下来。
她戳了戳光界,看到光界之上竟还流转着金色符文。这结界还是挺牢的嘛,她不由得佩服自己来。然而,结界牢固得也是会出问题的。
那就是,牢固到她出不去。刚才她设结界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没注意到把自己设到结界之中。沉下心一想,自己设的结界,难道自己还不能解。然后东念一句少阴心经西念一句嵩山古法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要对自己的背书功底抱有任何希望。于是内心开始挣扎起来开始在那结界中献出自己的所有本事来。先是玉女素心剑法,反两仪刀法,十七路长短快慢剑和三十六回风落雁剑,再是全真武功,三花聚顶掌,金雁功,空明拳,最后使出了天长掌法,泰山十八盘和落英神剑掌,光道倒是薄了下来,但是她早就累倒在地上。
不能再挖地道了。把水影宗给坏了她就倒霉了。
“师父,快来救命啊~”
而钟离见蘼樱离开萧烟芜回水影宗后,便挡住了萧烟芜的去路。当初他从青丘一路逛到青云门,钟离也没说什么。但如果他把心思放在蘼樱的身上,钟离便要盯着他几分了。
说起萧烟芜对尹蔾之的痴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其余五界被传为“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无法相守却相思至痴的佳话,甚至连萧烟芜用萧谱的曲子“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长无极”也得以广泛流传。但在仙界他却是华丽丽的反面教材。小仙们从小被告知:防火,防盗,防情痴。便拿萧烟芜举例。但萧烟芜本不是在意的,他逍遥自在惯了,并不拘于小节。青丘么,本是避世的地方,任我情痴,任我思狂,有何不可?
怕的就是萧烟芜把这份心思放在蘼樱身上。蘼樱长得就有八九分像尹蔾之。
萧烟芜见了钟离并不吃惊,两道横眉一挑:“好久不见仙君了。”见了钟离的眼神,又笑道:“当初我到青云门来可是经仙君的同意的,萧某在仙界的名望虽不佳,但遇事还是懂分寸的。莫不是,仙君在此要下逐客令。”
钟离冷冷说道:“当初你来青云门的时候本尊就想着你有这份心思,却没想到你真敢动起手来。今日本君必要离开青云门才安心。”
“也罢。”萧烟芜说道,“萧某也正有离去之意。只是答应蘼儿的那几瓣花和那一瓢水,萧某便托了人捎过来。仙君。”他迈着步子缓缓离开,“萧某不才,但也不会打一个小姑娘的主意。倒是仙君,不要重蹈了过去的路才好。”
他淡淡笑道:“怕是仙君迟早有一天还是要来找我。”
钟离眼见着萧烟芜离开了青云门,才回到了水影宗。然后,他就听到了蘼樱的喊声,然后,他就在冰枫轩看到被结界困住的蘼樱。这结界倒是设得牢,还带着金纹。他记得这叫做金罗网结。
怎么回事?
“师父,徒儿只是想设个结界出来,没想到,没想到……师父像个办法能不能先让我出来……”她可怜巴巴地说道。
“蘼儿。”钟离却是答非所问,“萧烟芜从此不会在青云门呆的,他回青丘去了。你以后就不用见他了。”说着踱着步就去竹影轩了。
她既不经过他的同意和萧烟芜那个情痴混在一起,那她就在这个结界中多呆一天吧。
“为什么啊?”蘼樱又把那句疑问生生地咽回肚子里,无比遗憾地想到:他还答应帮她带萧樾山的梨花瓣呢。沉默了一会儿,又无比严峻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出去:“师父~师父(ˇ?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