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界回来后一段时间,钟离的身体变得特别虚弱。只有他知道为什么。
感到体内的灵气在一点一点地消失,而魂魄的逐渐侵蚀,也加重了他的病情。他尝试用体力的真气去驱逐那只虫子,却反而被那只虫子吸食了真气。令他不解的是那只虫子是从何而来的。他寻了蘼樱。
“蘼儿,这些天你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进这水影宗?”
“东西,没有啊。”蘼樱这些天来因为师父莫名其妙的虚弱一直很小心谨慎,“师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比如说,一只虫子?”
“虫子,对有一只。可是最近我一直找不到它。”说实话,那只虫子的消失让她难过了好久。她去人界的时候把它藏到了树上的一朵梨花里,回来时还是有的,但没有过多久就不见了。她还觉得奇怪。
钟离的脸色凝重起来:“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只虫子的?”
蘼樱想了想,回答道:“去昆仑山的时候我在大时洞的门口遇见一个人,就是把我和蔾姐姐搞混的唤我娘亲的那个人。他送我的灵虫。师父,我已经试过那只虫子了。不像是有害的,应该不会吃水影轩里的仙草啊。”
钟离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只虫子是五毒虫王,你也知道阿榣是魔界中人怎么敢把他送的东西带回来。”
“五毒虫王——”蘼樱的脸白了一下,“那它现在藏到哪里去了?”
“在为师的身体里。”
蘼樱的脸色变的惨白,原来是她害了师父,踉跄一下差一点儿跌落在地上:“师父,那有办法把它赶出来吗?”五毒虫王的厉害她不是不知道。她还以为阿榣是蔾姐姐的孩子所以她相信了他,却成了魔界用来除掉师父的道具。这怎么可以。
钟离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没有办法但都不可以用。师父再试试一些其他的仙术看看可不可以。只是,有一件事,不能随便再带东西进青云门。魔界的人大都诡计多端。”
看着师父离去的身影,蘼樱绞起了自己的双手。蔾姐姐曾经和自己讲过,当年神魔大战的时候,魔界也用过这五毒虫对付过信风族。这虫子进入体内让人欲生欲死,痛苦异常。吸食人的精髓,破坏人的魂魄。唯有金蚕术能够缓解这种疼痛,恢复一点灵气。可是金蚕吸血,要有人作为它的血奴。当年神族内部大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多少信风族人为了解救自己的至亲甘做血奴,最终灵力散尽而死。而那些被五毒虫附体的人,最终也难逃一死。魔隍门如此轻易地毁掉了神族,除了依靠手中的神器,就是靠的这些虫子。
可是,师父体内的这只虫子是五毒虫之王。即使师父不肯用金蚕术,她也只能试一试了。
而在当初,魔界中的事情是这么发生的。
阿榣听说了仙界有个人长得像活生生的尹蔾之,就认定了她就是娘亲。阿榣一心想要娘亲回魔隍门,可是他打不过钟离。而墨姽婳自三百多年前的大战闭关多年身体还没有调养好,却一心想要置钟离于死地。
墨姽婳是这么问阿榣的:“阿榣,想不想你的娘亲回魔隍门?”
阿榣点了点头。
于是墨姽婳就就告诉阿榣在大时洞外等待,而自己自会用灵蝶把尹樱之引向大时洞外。到时候他把虫子交给尹樱之就好了。而这虫子虽是五毒虫王,却也是灵虫的一种,自然是试探不出什么邪气的了。
这条五毒虫王,能稀释人的灵气和魂魄,进入体内直到此人的魂魄散尽才罢休。当初这条虫子出世的第一刻,他就拿曾经刺钟离的雪骷剑上沾的鲜血来喂养它,教它学会去吃钟离的魂魄。因此,这只虫子对谁都和蔼可亲但是一遇到钟离就会钻入他的体内。
墨姽婳细细地将这些都告诉了阿榣,竟然看见他的面容上有一丝犹豫。
“父王——”
“若你的娘亲永远留在他身边,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回魔隍门。”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用灵蝶使出蛊惑之术将蘼樱引到大时洞把虫王交到她手上,经她的手把这只虫子放在钟离身边。这只虫王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钟离体内。这只虫子。他不禁冷笑一声,但凭他用尽所有的内力和灵气,也是逼不出来的。他等着他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金蚕草。冬天为虫夏天为草(PS作者:~(@^_^@)~是不是很熟悉呢)。它生长于凌崖峭壁之上。既是凌崖峭壁,她就决心到大荒山一试。
大荒山在东山经以南六十里。山中枯木丛生,沙石飞扬。要么是静得让人窒息,要么旋风卷起一把碎石悠悠升空,更有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那气势似乎要把整座山和山中的人消灭在它的淫威之下。
因为狂风蘼樱不敢御剑,只有逆着砂石而行。茫茫大山布满了粗砂,铄石。踏在上面,沙沙作响。
夕阳已将快要西沉,天空不再湛蓝,失去了那最后一丝激荡,蘼樱只看到山鹰在寂寞地翻着风而飞。
蘼樱伸手去拔崖边的一棵草,却被迎面吹来的风所迷蒙了双眼,一翻却坠崖。
待到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洞内,身上的伤痕都已经包扎好。身前站的是百草道人。
“记得你是仙君的徒儿,不在青云门内好好呆着,到此地做什么。”
“道长,是否有金蚕草,小女急需一用。”
金蚕草。百草道人瞧着她。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的人大概都只是为了寻金蚕草,不过他记得金蚕草不是缓解五毒的么。“你要金蚕草有何用?”
“师父的身体里有五毒虫王,是魔界故意去害他的。道长,只有金蚕草能先缓解一下毒性,再让仙界好好地想一个办法出来。”她踉跄地站了起来,要急着赶回去。
“金蚕术也只能缓解毒性,并不能根治。”他转身拿了草给蘼樱,“倒是记得青云门刚刚出世的上古绝云剑,古书上记载它的剑光之气倒可以逼出此虫来。只可以那剑没有炼成。仙界不去炼这把剑也是有原因的,此事毕竟牵扯到神界。”
“这把剑和神界有什么关系?”
“神身倒是可以炼出这把剑来。不过信风花族已绝,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了。”
蘼樱愣愣地站住,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道长,这虫子还是草,怎么让它变成金蚕?”
“这好办,把你的血滴一滴在上面就可以了。不过,金蚕术的施展是让金蚕先去吸血再去放出精气和灵气。那你就会成为它的血奴,要想好了。”
先管不了这么多了。蘼樱想。
偷偷溜回了冰枫轩。蘼樱割开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金蚕草上。那草化出光亮来。慢慢的,几条金蚕显现出来。
蘼樱咬了咬唇。自己躺在床榻上,把身上的衣服尽数脱下,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再把金蚕放在自己的身上,任凭这些金蚕吸食自己的鲜血和灵气。金蚕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有一点儿痒,有一点儿凉。
金蚕咬噬皮肤的感觉有点奇怪,有一点儿酥有一点儿疼。灵气的散失使她晕眩起来。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上方。虽然有一点任蚕鱼肉的感觉,但她还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等金蚕吸好了鲜血趴在她身上不动的时候,她起身把金蚕一条条地捻下来,穿好了衣服,在师父因魂魄吞噬而癫狂的时候给他使了昏睡诀,把金蚕放到他的身旁,让金蚕给他释放精气,修补魂灵和灵气。
她拿着蚕回到冰枫轩的时候不由得望了一眼竹影轩外的雪梨树。风儿掠起一片片梨花,飘飘洒洒,一切恰如旧时模样。
若有来世,我愿为树,落叶之灵锁尽清秋。若有来世,我愿为树,静静等待,默默守候。
萧樾山,怕自己是永远回不去的了。这么多年来,除了萧烟芜那一次带来萧樾山的雪梨花瓣和溪水,自己和那里是再也没有什么渊源的了。蝶绕青川下,故作南山人。这样的日子大抵在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存在了。
而蔾姐姐,也许她们很快就可以相见了。
她俯下身轻拾起几瓣梨花来,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地方,除了萧樾山之外让她最深感幸福的地方。可是,幸福就像手心里的沙,握得越紧,失去的越快。幸福又像彼岸的花朵,隐约可见却又无法触摸。或许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但是无须后悔。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他世界中无名的沙,可在她眼中他却是世界里的整片天空。
她摘下树上澄净的花朵,准备做一方梨花糕。有些味道忘不掉并不是因为它的美味而是它给人带来的怀念。
金蚕术使用了几次后钟离终于起疑。在冰枫轩大门紧闭的一次,他直接破了门而入。他倒要看看她在搞什么鬼。
然而,在推开门后的一瞬,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她几乎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任这些金蚕吸食她的血。金蚕在她的身体上蠕动但她却连挣扎也没有。脸上弥漫的是痛苦的表情但是她还是没有停下来。
一股怒火从心中燃起,接着又是一股让他无法自持的心痛。他早该想到的。于是用内力将这些金蚕从他身上提起,在光道之中直接使它们化为灰烬。使出的真气又使他吐出一口血来。那只五毒虫又使在他的身体里作祟。只要他一运功内力就会更快地被它所吸食。
蘼樱朦朦胧胧之中感到身上的疼痛渐离渐缓,睁开眼来看师父却坐在她的旁边给她的伤口上涂草药,清清凉凉的感觉,就像她第一次遇到他一样。但她想起来自己只披了件纱衣,几乎是什么都没有穿,赶紧把被衾往上拉了拉。
钟离看她醒来后又渐渐睡去。白色的梨花散落在床上,他俯身靠近她,端详许久,拾起一朵别在她的鬓角,手指在她的鬓角处轻抚后一停,划过她的眉毛,鼻梁,嘴唇。
许久,终于,他轻叹了一声,手指带着梨花的芬芳,缓缓踱步走出了大门。
金蚕已毁。蘼樱想。她不得不做那件事了,原本她还想再多陪他一会儿。蘼樱细细将原委告知了火云长老。火云将魂魄混沌的钟离陷入昏迷之中,带着蘼樱来到青云门的冥洞。
洞内,当她站在剑池的旁边时,不由得抚了抚挂在脖子上的红玉小笛。她忽然想起了醉南音的曲调来。红玉说过,醉南音的音调是为了见到想见的人。而此刻醉南音的曲调在她的脑海中缭绕,是离别的笙箫。
乐音丝丝缕缕地在她心底荡漾,似清风之声,落花之音。彼时还是初见模样。流年,清浅,爱恋,不变。
盯着剑池内的绝云剑,她转眼望向身边的火云:“长老,以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还有,她拿下脖子里的红玉小笛,“长老,这是红玉姐姐的东西,我不想把它毁掉。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师父。”
还有,她低下头来看熔浆里的剑:“我早就想说的一件事,帮我告诉师父,结魄灯已碎,当初蔾姐姐早就告诉我的。”
剑池内,岩浆翻滚,铄石流金。她站上了剑池。热气从她的脚尖开始弥漫。
岩浆滚滚,闪着金亮色的光。绝云剑沉在浆底。从今之后,她的躯体便会生生世世融入这把剑之中,而她的魂魄无所依向也会飞散而尽。
这一切,无非是她的选择而已。选择再艰辛,这都是她的事。
嘴角向上牵了牵,闭上了眼,眼泪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她只想让他好好活下去。
她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一个人似的,沿着剑池生生倒了下去。只感到热气滚烫扑面而来。
一切,确实很烫。
谁将烟焚散,断了纵横的牵绊?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尘。
凡世的喧嚣与明亮,世俗的快乐与幸福,如同清凉的溪涧,在风里,在眼前,汩汩流过,温暖如同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我没有奢望,我只要你快乐,不要哀伤。
她浑身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便再无知觉了。
绝云剑,这时候开始闪出光来岩浆开始剧烈地冲击着剑身,流光溢彩。
火云叹了一口气,这丫头,真的是尽力了。他拿了剑逼出了钟离体内的五毒虫,守在他身旁等他醒来。
钟离缓缓睁开了眼睛,却只见火云陪在他的身边。
“怎么回事?蘼儿呢?”他坐起身来。
火云摇了摇头,只是将绝云剑和这只红玉小笛递给他。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她还让我告诉你一句,结魄灯已碎。”
钟离一愣。良久,他把这把剑贴在心口。站起身来。轩前的梨树,已经到了落花的时节了。雪白的花瓣,飞扬起了一场漫天的大雪。
天涯太远,一生太长。花期荼迷,也抵不住荏苒时光。
一纸苍白,一纸情昙,一纸落花,一纸清梦。
终是爱如骨,心似坚,梦遗之娇莫悲荒。
时间可以淡忘一切,也可以让某些记忆加深,有些人,说好忘记却做不到,有些感情走了一圈,还是会回到原点。
钟离长初从此离开了青云门,在这世间年复一年地寻找尹樱之散落的魂魄,希望有一天能带着她回到萧樾山,看那一树花开。
青丘,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