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长老以身为祭召唤出的一只云中祖妖,这怪物似乎专为破法而生,五行道法对它完全无用,而且身上黑金般的皮肤有着超强硬度,寻常兵刃砍到身上怕是要立刻折断,所以它完全无视仞天藏的任何攻击,只是利用闪电般的速度放手抢攻。
但暮红衣有着天生的杀手本能,她蓦然在怪物上空闪现,一剑刺出!这一剑毫无起眼,没有风声、剑气,速度力量似乎也是一般,可就是这平平常常的一剑身上插入怪物脊背,如同尖针刺入豆腐一般毫无阻碍!
蚀魂之剑,一个念头浮现在方岩心头。方岩顺着这股莫名其妙的思绪细细寻找,可还是茫然毫无头绪。自己脑海中屡次蹦出奇怪的念头,偏偏这些念头都是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追随暮红衣研习魂灵之道,又见她一命两魂,仞天藏魂体分离,难道自己三魂七魄也出了问题不成?
此时中剑的云中祖妖仰天发出吱吱尖啸,似乎痛苦至极!细剑抽出,顺着血槽大量的血液激射而出,落在地上竟然腐蚀出一阵青烟,发出刺鼻的味道。
这一剑造成的伤害远比看起来大得多,合体后暮红衣的剑早已不仅能破甲、撕裂、灭法,而且可以蚀魂!蚀魂对寻常武者或修道者的伤害有限,看起来还没有撕裂或破法效果更大,但专门对付大修行者,是直接对灵魂的伤害。
怪物的躯体一阵晃动,竟然凭空消失了!这一幕似曾相识,初到山谷时晓寒云那贴身的薄皮甲便是如此,可以隔绝光线反射,看起来如同若隐若现的液体,再加上怪物行动如电,在这空间内他几乎不可捕捉。
与此同时暮红衣也消失了,然后在十余丈外突然现身,又是一剑,血液再次飚出。不管那怪物是否隐身,暮红衣好像清清楚楚知道它在何处。因为蚀魂之剑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在中剑者身上留下灵魂印记,无论如何隐身,祖妖在暮红衣眼中一览无余。
蚀魂之剑配合隐身和闪烁,暮红衣甚至可以狙杀先天以上的大宗师,这就是她最强的杀手!
在一旁观战的方岩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身边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他好像身处在一个装满浆糊的大缸里,举手投足间都是粘稠滞怠的感觉,非常难受。于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仞天藏,仞天藏手里捏了一个法诀,这手势似曾相识。
对了,是金锁流珠咒,成玄英曾不止一次用过,是一种极为简易的初级道法。之所以说是初级道法,因为通常是用来捉拿法力低微的小妖的,而仞天藏却用来对付不惧道法的祖妖?仞天藏没有对祖妖施法,而是对周围数十丈方圆的空间施放金锁流珠咒。耗费海量法力对空气施法方式,如同败家子般挥霍法力大概只有他能做到,虽说距离全盛时期的境界天差地远,好在法力几乎无穷无尽。
祖妖像是在无形的蜘蛛网中穿行,身上无形蛛网越来越多,速度就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若是平常,祖妖的速度和身体强度可以完全无视这种阻碍,可今天它身跟着一个最恐怖的杀手,合体后的暮红衣!
空气中突然泛起一阵涟漪,像是凭空出现一面镜子,暮红衣缓步走出,薄甲下身材曼妙,手中细剑上血滴不断,落在地上哒哒作响。如果不是眼神安静平和,方岩一定以为这是晓寒云。
她身后缓缓浮现出一具巨大的躯体,依然闪耀着黑色金属般的光芒,正是祖妖。祖妖胸腔剧烈起伏,艰难的呼吸着,但是它眼睛里的光芒逐渐失去,呼吸渐渐消失。要知道召唤来的妖物是极难被杀死的,它身上伤口众多、血肉模糊,却没有一处致命伤,真正致命的是蚀魂之剑摧垮了祖妖躯体和河伯灵魂的连接。
突然,祖妖已经渐渐散开的瞳孔又聚焦了起来,一个疯狂尖利的声音一边笑一边喘息道,“想不到深渊魔族有没把你们杀死,你们真是幸运啊!”这是河伯的声音,祖妖被驱逐出去,他的灵魂又重新占据了这个陌生的身体。这种妖怪附体导致的身体变化是不可逆的,他已经不可能再从祖妖变回河洛了。
方岩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习惯性看向暮红衣,尽管合体后的暮红衣变得有些陌生,方岩还是希望能得到解答。
暮红衣开口道,“祖妖是众多长老耗尽生命召唤而来,如此强大的身体并非河伯一人所能驾驭,此战无论胜负河伯必定魂飞魄散。河伯之所以还能说话,因此是在无色界天里。这是一个极为有序且稳定的空间,便是魂灵也不易湮灭,可以存在许久。”
“祖妖只是暂时从河伯身体里退了出去,它形虽灭,神尚存。”仞天藏点头同意。
“低贱的人类也会思考?不要再胡乱猜测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无色界天是无与伦比的至宝,是只有河洛才能运用的神器!哈哈哈哈,你们愚蠢的头脑永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河伯的声音怨毒至极,失败和绝望已经让他陷入癫狂。
暮红衣根本不去理会,转头对仞天藏道,“不要管这个快死的河洛,去寻回你的法体吧。”
一边河伯的声音越来越弱,兀自诅咒不停,“无色界天是一条通天大道,是一扇地狱之门,你们会永世迷失在另一个世界!一年、十年、百年、千万年、万万年……在这里你们会在痛苦和孤独中受尽折磨,永远不会解脱,哪怕你们最后忍受不住选择死亡,灵魂也会永久存在,永生永世受尽煎熬……”
诅咒声终于渐不可闻,这位自以为睿智实则愚蠢的河洛长老魂飞魄散。但是他的诅咒是什么意思?
方岩走到巨塔的一处裂隙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惊的他目瞪口呆。
塔外竟然已经不是地底,熟悉的城市、岩石、熔岩河流……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凉,灰色的天空和地面一片浑浊,视野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东西,只是单调的灰,令人心悸和绝望的灰。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空间?他们怎么突然来到这里?
暮红衣和仞天藏也看到了这一幕,虽未象方岩那般动容,却也大惑不解。
沉默许久,暮红衣终于说话了,“河伯说无色界天是到另一个世界的道路,河洛传说中无色界天令这城市从云中飞来神州。挟泰山以超北海,原来是真的。无色界天把我们带到另一个世界了。”
“河伯若自信能把我们困在这里,又何必召唤祖妖来杀我们?无色界天虽是河洛神器,可河洛们似乎对它一知半解,到底能不能出去,答案想必还在这巨塔之中。”方岩对这里始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正是这感觉让他并不惊慌,反而升起了探究的想法。
有些惊讶于这个年轻人的冷静沉着,仞天藏看着方岩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灵魂不全,记忆也不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纯阳法体出现在此绝非偶然。好了,当务之急我要与法体合一,或许恢复的记忆能有用。”他声音一顿,豪情勃发,“我便不信,区区一个无色界天,能困得住我仞天藏!”
法体就悬在巨塔中心,仍然发着璀璨的星光,仞天藏凌空飞起,如一颗流星直奔法体而去。
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或者目眩神驰的情景并未出现,就像一个人朝着自己的影子走去,自然而然的合二为一。然后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出现了,仞天藏象一颗石头般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暮红衣在空中闪现,接住了仞天藏,又一闪回到了原地。
方岩满怀期待的看着仞天藏,神魂与法体合一,昔日那个天下第一强者,横行天下的魔尊终于回来了吗?
仞天藏非常吃力的站稳身形,一声苦笑,“脱胎换骨,一切重来。”
“什么意思?”暮红衣第一次大惊失色,她一把抓住仞天藏的脉门,两眼微闭,细细探查他体内情况。一会喜形于色,一会愁眉不展,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三魂七魄打散重来,体内无一丝法力,神魂之中无一丝灵力,你如今就是一个普通人。”
“红衣,当年你拿剑抵住我咽喉时说了一句话,还记得吗?”仞天藏突然笑了,笑意里竟然透露这一份顽皮,“你说的是:想要我不杀你,除非你脱胎换骨,一切重来!”
暮红衣闻言如遭雷击!
红衣?这简单的一声呼唤你多少年没人叫过了?这平淡中透着一丝顽皮的语气有多少年未曾响起?
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十年守护这具法体是值得的,最终你回来了!
手里细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暮红衣毫无所觉,只是痴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的人。
仞天藏轻轻揽暮红衣入怀,“我做到了。我回来了。我也都想起来了。”
方岩不愿打扰两人,便走到祖妖遗留的躯体旁边,查看了起来。
……
良久良久,两个合在一起的身影终于分开。
“你还想杀我吗?”仞天藏的微笑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暮红衣刚刚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掀起了滔天巨浪,那种无论如何要杀仞天藏的念头居然消失了!那个曾让她无比痛苦,痛苦到把灵魂生生撕扯成两片的念头就这么消失了!
她怔怔的望着仞天藏,没有回答。
“我试过无数种方法想祛除你的恨意,但都失败了,无论我化身千万,还是夺舍重临,你还是一眼能认出我,然后如跗骨之蛆般追杀到底。我起初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后来才知道你是在追踪我的灵魂。也就是说,我的灵魂让你必须杀我。既然这样,我不要灵魂,只要记忆不就行了?”仞天藏的样子都有些得意洋洋了。
“可你的道法都没了!天下第一强者变成普通人,就是为了我?”暮红衣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找回记忆的仞天藏再也不似原来那般木讷,他笑嘻嘻样子甚至有些可恨,“莫要自作多情,我不过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女人,无冤无仇却非要杀我。”
然后仞天藏深吸一口气,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油然而生,“天下第一而已,我以前能做到,以后还能做到!”
“还是如此狂妄,一点都没变。”暮红衣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杀你?这件事我想了多年,起初只觉得老天造我的时候就是这么安排的,只能无奈的接受命运。可后来钻研魂灵之道有所得,一个想法让我无比恐惧。如果真有一个老天轻易操控我,让我别无选择,它会是如何恐怖的存在?!”
两世为人的喜悦在这瞬间化为乌有,仿佛只要一提及这个想象中的恐怖存在,空气就变得凝重起来,
仞天藏正色道,“我当年只身破周天星斗大阵,已然天下无敌。可我最后却选择只身逃亡,将神魂与法体分置两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暮红衣摇了摇头。
“因为你不是来杀我的第一个人!”仞天藏的神色像是眼睛里藏了把刀!
“天启者真的存在,因为我亲手干掉了两个,而你是第三个!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强,到了你,实力于我只差一线。即使杀了你,会不会再来更强的第四个、第五个?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派来的?是造你出来的天吗?”仞天藏深吸一口气,“冥冥之中比如有一只手掌握一切,在这只手面前,什么天下第一,什么万魔至尊,都如同蝼蚁一般!这种恐惧让我不寒而栗!所以我不能死,更不能让你死,我必须要找出这只手!”
原来如此。
相爱相杀这种命运我不接受。如果天意如此,那么我便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