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志》载:定北县城北六里有黑水潭,泽中有火,水稠如酱。出石漆,遇火辄燃,谓六月取之,涂疮疾即愈……
定北城只有万余百姓,却是军事重镇。一则因为是北方门户,二来便是因为这石漆。
石漆反复蒸馏后就是猛火油,这是兵部每年都要来收的重要物什,每年出多少、缴多少都有详细的记录,不慎遗失便是斩首的罪过。
方岩的脑子里也在琢磨猛火油,他想了无数的法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突厥人不会傻乎乎站在那里让你烧,而且城里的猛火油虽不少,可也烧不完这远到天边的敌营。
定北城南。
方岩镇守南门,手里只有城墙上这二百余府兵。好在这二百人都是先锋团的亡命徒,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这让方岩心里稍安。
城墙下是负责运送器械,包括运输伤员的百姓,所有人都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手里拿着菜刀、锄头、镐头等农具,只等府兵死光就上城楼拼命!唐人尚武,个性刚烈,远非后世那般孱弱苟且。
随着一声声号角高鸣,突厥人列阵鼓行而出,陈兵于定北城外,向守城的唐军炫耀军威。城上守军看着突厥军一脸紧张,以往见到的突厥人勇猛有余,军纪散漫,眼前这些敌军却阵列森严。
其实敌军的军容军纪倒是其次,最令人心惊胆战的是人数,城下有六千突厥兵!
六千对二百,这仗怎么打?
“嗷嗷嗷……”可汗的大纛升了起来。
突厥人见可汗亲临,一齐鼓噪起来,巨大的声音震得整个定北城都惶惶不安。
方岩脸色不变,心里却大叫坏事!原以为突厥人自北方入寇,北门应该是主攻方向,所以苏定方将军把重兵都安排在了北门,想不到颉利可汗居然亲自来攻南门!现在各部人马已就位,调人手增援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了,拼命吧,脑袋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
旗帜摆动,突厥人吼声骤停,鼓噪声安静下来。
由鼓噪到突然安静,城外城外,气氛得让人窒息。紧张兴奋的情绪在定北军中弥漫,士兵们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等待着开战的那一刻。
死了应该,活着是命大。这是定北府兵里的老话,大家都明白。
城头上兄弟正在检查器械。其实器械早就检查过无数遍了,再检查一遍不过是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这是苏将军压箱底的存货,都是最尽量的好东西。众人心里多多少少踏实了一点,至少能多拉几个垫背的!
史老七用手抚摸着一排排的乌黑发蓝的箭杆,眼里竟然透着色眯眯的神色,一旁方岩看得恶寒不已,都什么时候了这厮居然还能这幅嘴脸,服!
方岩目光一瞥,发现一旁有个单独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张长弓,比一般步弓要大上许多,竟然是把罕见的三石弓!箭也是特制加长的雕翎箭,箭簇是三棱锥,透着嗜血的黑蓝色。方岩的箭术只在定北军的考校中也就是中上水准,三石弓是用不了的。可他的身体经过元初之气的改造,无论力量、耐力还是视力都有了极大的提高,一般弓对他来说太轻了,这三石弓正好。
韩利在身边摸了摸自己的头,提醒道:“方岩哥,这是三石弓。”
史老七也在身边低声道:“不行就算了,军心士气要紧。”
方岩微微张望,指着突厥人立在最前面的一面号旗道,“就射那面旗。”
几个人一说话,城上众人不禁都注视了过来。
方岩挂上弓弦,一面调着弓,一面打量对面号旗。擎旗的突厥人策马立在护城河对岸,有三百步的距离。这个位置很往前,但此人看准了城墙上没有蹶张弩或者床弩,弓箭根本射不到他这里,所以才如此嚣张。
方岩保持张弓的姿势良久,象一座雕像般动也不动。他感受着风向,预判着此人的行动,周围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手中弓箭和目标。
那个擎旗的突厥人迷迷糊糊看到城墙上有人张弓搭箭,但他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引导身后的士兵进入攻击位置。
突然,他身躯猛然一震,一支利箭透体而过!箭矢去势不绝,竟然又射倒了他身后的一个步卒!直到这时候,城里城外的两军才听见尖利的破空之声,号旗应声而倒!
“好!”城上的定北军爆发出轰然的喝彩声,气势竟然盖过方才突厥人的吼声。
史老七在一旁大吼道:“定北!”
“定北、定北……”南门守军放声大呼,士气高涨,方才的紧张一扫而空。
“呜、呜……”震撼人心的号角声响起,突厥人排山倒海一般向前涌进,攻城开始了!一排突厥人举着盾牌在护城河对岸站定,背后黑压压一片弓箭手走了过来。
方岩一声令下,城头的定北兵开始用弓箭进行压制。方岩、韩利两个弓箭手箭如连珠,如同死神给突厥人点卯,直射的人仰马翻。
便是人人都是神射又如何,毕竟只有二百人!双方人数差异太大,突厥人顶着箭矢列队完毕,一批黑色的羽箭突然升起在半空中,然后呼啸着飞向定北城头,如蝗虫一样遮天蔽日,其中还夹杂着小型的抛石机所发射的石子。
定北兵稀稀拉拉的箭矢完全不能与之抗衡,只得举盾或者躲在垛口后面暂避。城墙上,盾牌上顿时如了一阵冰雹,打得定北军抬不起头来。幸好突厥人大部分羽箭都没造成伤害,只是几个倒霉蛋被漏过来箭矢或地面上弹起的断矢所伤,只能捂着伤口硬挨,这时候救援队是上不来的!
看着韩利蹲着垛口下面举盾牌护着头顶,史老七气的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作死呢?头顶是死角,射不着。把盾牌立在地上,防跳矢!”
韩利刚把盾牌放在地上,就叮叮当当几声响,挡住了几支折射过来的断箭!韩利冲史老七憨憨的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突厥人没有给定北军留下任何反应时间。城墙下突厥人急促的战鼓声与命令声响起,弓箭压制后便是蚁附攻城。定北三丈余高的城墙上到处都是云梯,一排排身着黑色铠甲,举着盾牌的突厥战士,如同庞大的蚁群,向着城头攀爬上去。
这瞬间,突厥人的箭雨更加激烈了。在旗号的指挥下,突厥人发了疯似地向定北城头抛射弓箭,不惜一切代价来压制城面上的守军。
云梯搭上了定北城头!
“突厥人发疯了!”垛口后方岩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突厥人,他大吼一声:“扔滚木!”守城的士兵放下弓,从城垛口后抬起滚木,顺着云梯砸将下去。城下陆续响起一片哀嚎之声,试图爬城和扶云梯的突厥兵纷纷被砸倒,攻势登时一滞。几个老兵趁机抄起挠钩,钩住云梯末端,沿城墙方向用力一拉,云梯扒不住城墙,顺着挠钩的方向滑倒,将城下的突厥兵又砸翻了一大片。
突厥人把攻击的重点放在了城门。数层硬牛皮做成的巨大盾牌被举在头顶,拼接成了一片庞大的屋顶,屋顶下是担着巨大攻城槌的力士。定北军已经被突厥人的箭雨压的抬不起头来,零星射下的几支箭矢落在硬牛皮屋顶上无济于事,攻城槌缓慢而又坚定的到达了城门,开始撞击城门。
什么箭雨压制,什么蚁附攻城,全都是虚招,只要城门撞破,突厥人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冲锋,在东西北三方守城军来援之前破城!
最薄弱的城门其实是处陷阱,定北军早就用沙包和砖石把城门死死封住,攻城槌怎么可能撞得开?
突厥人蚁附攻城之际,城下压制的箭雨暂缓,城头上下所有人都盯住了城门。
“放钉拍!”方岩果断下令。十数个八尺长,五尺宽,上面布满铁钉的厚木板轰的一声砸了下去,正在和城门较劲儿的十几个突厥人猝不急防,立刻被钉拍砸成肉泥。
沉重的顶板在铁链的牵引下带着风声扫在牛皮盾牌屋顶上,顿时撕开了一个巨大缺口。突厥人受了迎头一击却丝毫不退,后面的人吼叫着扑上来抢攻城槌,不惜一切代价要破坏城门。
此举正中方岩下怀,“滚木,放!放箭,瞄准了射!”城门上方的府兵们探出半个身子,瞄准敌军痛下杀手。
突厥人无处躲避,也无盾牌遮挡,唯有绝望的撞击城门,或者疯狂的用手中兵器对这城门城墙乱砍。
“继续射,别停!”在方岩的喊声中,攻击城门的最后一个突厥人被射成了刺猬。
“收钉拍,别射了!”方岩声音都兴奋得变了调。
局部优势最多使得定北军士气稍振,却无法缓解突厥人排山倒海般的攻势,突厥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无休止的攀爬城墙。
方岩站在城头军旗下纹丝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城头瞬息万变的形式,随时可能有一枝箭夺去他的性命。按史老七的话说,他这是在作死!
在方岩的指挥之下,滚木、擂石、钉拍、挠钩……这些配备多年的防守器械发挥了最大作用。突厥人不断靠近,被不断砸死在城墙下,尸体很快堆成了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