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就近在学校正门口的麦当劳找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肖烁温和地问我:“想吃些什么。”
我说随便。
他去排队,很快捧了一大堆鸡翅、汉堡、薯条、奶昔铺在我面前。
我忍不住笑了,我说:“老大,你把我当一头猪么?”
“老大”这声一出口,我俩都有点动容,当初我就是喜欢用有点娇憨的调子叫他“老大”或“师哥”,而他则会伸出手把我一头好好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宠溺地叫我“小丫头”。
那称呼,被众人遗忘了好久,现在连李谭都不叫我“小丫头”了。
咖啡冒出的热气,把我们的眼睛都熏得湿漉漉的。
他说:“小丫头,我始终欠你一个解释。”
于是时隔一年半,我终于从当事人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冬日的清晨,和他拥抱在一起的男孩子是谁,第一次听到他和那个男孩子的故事。
这首先得从肖烁自己的故事说起。
肖烁的亲生母亲在肖烁出生时因难产过世,和大多数狗血瞎掰滥俗的家族故事中惯常使用的情节不太一样,肖烁的老爸,并没有因为心爱的女人难产死了而迁怒孩子。相反,他对肖烁一直很看重,从小请了保姆照顾他的起居,对他的教育从不放松,完全被当作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培养。
肖烁的家世,虽然肖烁轻描淡写,但我听得出来,他老爸在厦门当地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小店主之类,生意规模应该颇大,要不不会上升到要培养继承人的地步。
八岁那年,肖烁的父亲带回一个陌生的女人,八岁的肖烁一眼看到了那个躲在陌生女人身后、悄悄探出头来的孩子。
那孩子怯生生的眼神,好像面对猎人弓箭的一只小鹿,纯洁无瑕、却又惹人怜爱。从小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的肖烁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了亲切之感,他甚至还伸出小手对那孩子招了招,那孩子受到鼓励般地把头多伸出来一点,又腼腆地缩了回去。
这个女人成为了肖烁的后母,这个孩子是她和从前的男人所生,之所以说是“从前的男人”,那是因为这个女人从来没有结过婚,简言之,她是未婚有孕,然后一个人生下了孩子并且带着孩子嫁给了财大气粗的肖烁的父亲。
肖烁儿时模糊的印象中,依稀记得家族里的叔伯们为了这个女人的过去,跟肖烁的父亲争执过好几次,他们觉得这个女人不守妇道,嫁进肖家将来后患无穷。当然,现在肖烁知道,叔伯惊慌的原因多数是担心这个女人和她那不知道姓什么的孩子会分了肖家庞大的家产。
面对亲戚们的责难,最后,肖烁的父亲以一声怒吼——“蓝英是我老婆,你们不要多管闲事!”排除了众议。
这个女人叫蓝英,后来肖烁都是叫她蓝姨,她长长的头发总是像海藻一样柔软地披在肩头,呈现自然的栗色,羽睫纤长微卷,皮肤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白,绯红的嘴唇像是雨后绽开的玫瑰那样温润潮湿,衬托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只是她的眼神总是满含着深沉的忧郁,即使笑起来的时候,都不快乐。
她是肖烁记忆里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女神。
相比较大人来说,孩子的逻辑里总是简单又纯洁。对于八岁的肖烁来说,多了一个比他小三岁的玩伴真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情,其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相见的第一天晚上,当两个孩子趴在一间房间的两张小床上时,兴奋的肖烁试图跟这位新弟弟说了很多话,但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这个孩子只是偶尔羞涩地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肖烁几乎有点失望了,直到他疲倦了、困极了、几乎要闭上眼睛睡着了的时候,那个孩子突然开口了,他小声对肖烁说:“我的名字,叫小光喔。”
这个孩子后来被改名叫肖灿,但等到他被改了名字,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对肖烁强调:“哥,我的名字叫小光喔,但是现在……”他垂下眼帘似乎叹了好大一口气,说:“现在只有你知道了。”
和活泼开阳关的肖烁不同,光从小就有着强烈的自闭倾向。
这个继承了他母亲眼睛和眉毛的漂亮男孩子,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看小人书,不喜欢游戏机之类的玩具,也不喜欢出门。
蓝姨整日眉头深锁,根本无心顾及这个孩子。肖烁的父亲生意越来越忙,很少在家,偶尔回家也没多少精力和孩子们交流。于是光在家里,唯一一个愿意说话的人,就是肖烁。当然,他对肖烁的感情,绝对不仅仅只有“愿意说话”而已。如果要准确一点定义的话,那肖烁应该是他“如果全世界你只可以选择一个人说话,你选择谁”的答案。
他们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从小亲密无间。可是到后来,肖烁白天上了小学,功课越来越紧,光便落了单。
从幼儿园回来,他根本不出去和其他孩子玩闹,肖烁的父亲觉得男孩子如此文静不对劲,有好几次强行把他推出去让他和别的小孩玩,结果总是灰头土脸闷声闷气地回来,问他什么,整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来是细心的肖烁在无意中发现了光不爱出门的原因。有一天放学路上,他看到光被一群孩子追打,那些孩子骂骂咧咧,口中全是“拖油瓶”、“没爸爸”、“野种”这样的词,大概都是从他们爸妈平时无所顾忌的闲谈中学来的。六七岁的孩子们也善于见风使舵欺负弱势的一方,他们跟随着自己的父母,开始鄙视这个孩子。
听到那些辱骂的话,九岁的肖烁即使不十分明白,也知道是些脏词。
他甩下书包,奋力挤上前去,抓住领头的孩子,就是一个扫荡腿,其他孩子见形势不妙,立刻作鸟兽散。他心疼地抓起坐在地上的光,用力拍着他身上的土,扭头对那个被摔傻了、半天不敢动的带头孩子说:“以后谁再欺负我弟弟,我给他好看。”
光哇哇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