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以来,斐斐跟我说了许多关于安和的事。
这个人物形象在我心目中像儿时玩的拼图游戏一般,逐渐立体起来。
斐斐第一次见到安和,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同一天,在研究生入学面试时。
那天,我们有一个三分钟命题演讲的环节,几十个学生按照抽中的号码排序进去考试。斐斐不幸抽到了最后一个号码,结果从下午一点等到傍晚六点,人早已饥肠辘辘,听到叫她的号,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推开那扇门一头就撞进去了。
结果听到一个人说:哈?这姑娘挺欢快的哈……
斐斐抬头望去,一排老教授坐在前方,声音是从边角那个最年轻的男子口中发出来的。他约莫40上下,五官轮廓分明,但不似刀斧雕琢的生硬,线条显出南方人特有的柔和。额头很宽,眉毛浓黑,眼睛清澈明亮。浅灰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尖领衬衫,他整个身体里散发出一种儒雅又张扬的气息。
但此刻,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戏谑味道。
斐斐骄傲地笑了,她以一种自信的不容置否的气场开始了她的演讲:各位老师好,我是32号林斐斐,我很高兴来到南京师范大学……
窗外,一片法国梧桐树叶飘落下来,金灿灿的,在空中轻巧地旋转了三圈,最后平和安宁地躺在秋日温暖的阳光里,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我想斐斐的气度形象应该给安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时的安和,凭借其留美博士的学历、南师新传院副院长的头衔、年轻潇洒的风范,吸引了大批学生的崇拜。拜那些学哥学姐所赐,他的婚史和绯闻也在整个新传院中口口相传,不过这倒增加了他的传奇色彩。新生争先恐后地报他的研究生,据我所知,打电话甚至直接上门毛遂自荐的学生就有好几个。
斐斐却不是安和的粉。那时她心心念念地要报某个校外导师,原因是那个校外导师是四届央视春晚的总导演,见多识广,斐斐觉得以后就业应该方便些——她不是那种看帅哥的肤浅姑娘。而且据斐斐如今坦白,当时不喜欢安和就是因为面试时他那揶揄的表情和轻佻的言语。
对,就是轻佻!斐斐觉得老师应该有老师的样子——严肃稳重,安和当时的直率和张扬大大冲击了斐斐心目中关于高校教授的刻板形象。
于是,当安和主动给斐斐打电话,问她愿不愿意读他的研究生时。斐斐的回答是:安老师,谢谢您的赏识,但是呢,这是一个双选的过程,您考虑我,我也要考虑您,能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呢?
作为观众的我和冯晓玉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儿。
最后斐斐选择安和作为导师的原因,是看中了他在南京市政府和各大媒体都担任专家和常驻嘉宾的光彩履历。“这对我以后的发展比较有益。”斐斐自言自语说,她总是如此地理性。
倒是安和对此段插曲一笑了之,后来上课时,他无数次跟我们说:他对斐斐是单相思,好不容易把这个学生请过来,这个学生却跟大牌似的难伺候,好几次让斐斐帮着做点事,斐斐总说:“哎呀,安老师,我的网站最近出了点问题,需要处理。”或者是“安老师,我在外地。”,还有更狗血的——“安老师,上午我要去趟证券交易所,你看周末行吗,周末交易所不开门。”
看着自己的学生斐斐以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悍匪个性横冲直撞了俩年,后来发现她居然会为了一个男生失魂落魄?难怪安和要恼火了。
那几天斐斐很少吃东西,做什么都失魂落魄,论文大纲交上去一团糟。不知内情的安和当着办公室里另外一个学生的面,毫不客气地骂了斐斐一顿。
他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有头脑上进的姑娘,所以每次你没时间帮我做项目,我从来不说什么,结果你连自己的论文都不认真!你哪里是来读研究生?你哪里有什么新闻人的热情?你就是来混文凭的!”
斐斐吼了一声:“安老师,我失恋了!”抓起电脑包就夺门而出,不料手里没力气,包的拉链也没拉好,哗啦一声集体摔在地上,里面的笔记本、电池散了一地。
斐斐缺少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半跪在地上收拾,另一个学生看不下去,赶紧上来要帮斐斐捡。安和拦住她,低头看着斐斐,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别管她!就让她自己收拾,失恋,多大事儿,至于这样么。”
斐斐说:安和,真冷酷啊。可这样的冷酷却唤起了她骨子里的骄傲个性。自从她和陈池分开,所有的知情者都无一例外地安慰她,让她心安理得地在大家的安慰声中自怨自艾下去、沉沦着不愿清醒。唯独安和狠狠地骂醒了她,在骂完之后带她去吃饭。他并非不知道她的心痛与悲伤,他只是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期待自己生命里能出现一个这样的人。我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把自己的心思对许宁徽说了,因为我的心思多数有些纠结和哀伤,因为我在乎许宁徽这个人。我总想着:我们一周只能见那么一两次,难得的独处,还是不要聊些不开心的话题吧。我希望他看到的都是我快乐的样子。
目前斐斐是我唯一的倾吐对象,除了一些绝对不能对她说的,比如陈池和小玉,那件事让我对爱情这个东西有点失望。还有那天晚上见到的男人,那种茫茫人海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很怪,我真的想太多了,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也许只是南京这座城市的一个过客,那晚之后就离开了,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见。
我失眠了一夜。
不幸的,每个月我总有那么几天格外亢奋,跟大姨妈一样准。想熬夜看看电影、听听音乐、写写心情。斐斐也没睡,她是天生的夜猫子,她在帮安和整理一些材料,从明天开始她和安和要去北京开一个为期三天的会。
我可不想独守宿舍,我打算回家小住。
于是第二天,我满面倦容,顶着俩熊猫眼,背个硕大的书包。站到在紫峰的旋转玻璃门前,毫无预兆地,再次看到了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第二次见面,基本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