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岳扬的办事效率很高,在斐斐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就将去大溪地的机票交到我手上。
他开车将我送到上海的机场,我们在机场告别,他突然一伸手拥住我,我想要挣扎,却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一下下,小舟,拜托。”我从他剧烈的心跳中感受到他的不安心,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说:“你放心。”
他将手松开,我看见他眼圈红红的。
这一幕让我想到了许宁徽回法国的那天,我也去送了。是他要求的,说离别前可不可以再见一面。然后在机场,他也是这么一把拥住我不放,我没说话,只是泪流满面。
那些眼泪只是痛惜这段维系两年的恋情,它不仅是一段恋情,更是一段逝去的、无法遮挽的青春。
许宁徽显然是误会了,他被我的泪水激起了许多勇气,突然说:“能不能,不分手。”
我说:“不可能。”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眼神立刻冷漠起来,松开手,站直了身子,提上包,几乎是头也不回地从我的视线里走开。
我松了一口气:以一种仇恨的方式分手,也好,起码不用那么内疚。
我从上海出发,自东京转机,却不期在东京机场的免税店遇见了许宁徽,他身边还有一位娇俏玲珑的女孩。
看见我,他有些尴尬,我无奈先打了个招呼:“Hi!”
“Hi!”他说,眼神却向我身后瞅。
我说我一个人出来旅行。
他的表情瞬间舒展了许多,他身边的女孩向我点头致意,我看上去有些眼熟,于是试探地问他:“这是……”
“李文菲。”他说。原来就是许宁徽毕业那年,和我们同游千岛湖的、许宁徽导师的侄女儿。
李文菲却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说:“我是他未婚妻,我们快结婚了。”
许宁徽的表情隐隐有些尴尬,李文菲却挤出一脸笑地对我说:“师姐,我们婚礼在南京也会办酒席,你要来参加吗?”
这种赤裸裸的战斗宣言,在我看来十分可笑,我只得说:“好,记得给我发请柬。”便找了一个借口,离开这是非地。
日本是浅野的祖籍所在,站在这片土地上,心情开始微妙,像****了水的纸巾一般,渐渐柔软起来。我在机场书店买了本旅游画报,坐在长椅上翻看,李文菲那样的小人物自然不会影响我的心情。
突然有人从身后伸出双手,抱住我的肩膀。
“小舟,”他喘息着、哽咽着。
“许宁徽,你放开,”我试图扳开他的双手,却比不上他的力气,情急之下,我吼道:“李文菲呢,你想干吗?”
“我躲开她来的,”他停顿了一下,说:“就算她看见我也不怕。”
“你要怎样?”我无可奈何地说。
“你还是单身,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他问。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那么一切会变得多么简单。”我说。许宁徽在我身后静静地松开了手臂,我俩对视着,共同发出一声叹息。
搭乘一班夜航的飞机,第二天清晨,我到达了大溪地。
这里的天和海都是一样的蓝,我走出机场,开始四处打听2010年底那场飓风摧垮的旅店。
很快有人给我指路,到达了当时的出事地点,那里已经建立起了新的水上屋,一位侍者将我领进旅店的大堂。
“我找你们老板。”我用英语对他说。
他请我稍等,便走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粗壮,金色皮肤,穿一身白底蓝花衬衣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
他见到我的那一刹那,居然愣住了,目光长久地定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位故人。”
“你找的是浅野崇先生吗?”他的眼神温和,亲切地问。
我点点头。
“那你一定是叶小舟小姐。”他说。
“是。”
老板带我去了浅野住过的那间小屋。
“那间小屋我没再给别人住,但一直打扫,他走得很安详,脸上还有笑容。”他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
“谢谢你这么用心。”我说。
“我和浅野一见如故,他很多次来大溪地潜水,都住在这里,发生那样的意外,我很难过。”老板的声音也开始哽咽。
我跟着他走进那间水上屋,推门而入的刹那瞬间一愣,客厅有座面朝大海的落地窗,站在窗口便能看到海天一线,窗外有一张朝向大海的餐桌。我伸手去抚摸那块餐桌上的格子桌布,手指有些颤抖。
老板说:“浅野君出事以后,他的家人也来了这边,把所有他的东西都带走了,我只留下一样,你要不要看一看。”
他走进卧室,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叠白纸,看到白纸上的内容的刹那,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一眼就认出我,那叠白纸上画的都是一个人的素描,那个人都是我。
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样子,一笔一划都是我在他记忆里的样子。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应该交给你。”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个房间,看海水在房间的墙壁上印出灿烂的天光,看浅野留给我的画。
我想念那个男人,想念他像刀刻般明晰的五官,那般脱俗的容颜,却始终低调地藏在帽檐的阴影里,他缺乏一点点安全感;想念他温和的笑容,嘴角总是习惯性地歪在右边,右上角那个虎牙,把这个笑容撑得有些俏皮;他总是安安静静地说话,却又在一转身像孩子一样地坏笑,笑得前仰后合……无数面的他,都镌刻在我的记忆里,一生不变。
我失去了那个男人,我甚至怀疑上帝是特地把他送到我面前,让他惊艳了我的时光,又将他带走,告诫我,他不属于俗世的生活,我终究还是需要一个普通的身影,温柔此后绵长的岁月。
我终于在爱情里成熟起来。
可是,他终究没让我寂寞地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每到一个他停留过的角落,总是能找到一些他留给我的礼物。
在浅野离开后的第21天,我做了一件特别疯狂的事情,我找到光头,拿到他的工卡,在清晨6点溜进OM的大楼,找到浅野的桌子。
我起初是为了去找我送他的那个玩偶,却发现玩偶他早已带走了,留下的只有那些书,那些书如今都整整齐齐地躺在我房间的窗台上。
我看着他的画,在最后一张画纸上,他用铅笔写了一排小字,因为时间太久,那字迹有些模糊,我仔细地辨认了很久才认出来。
他写的是“我的世界有点小,盛你却是刚刚好,刚刚好,遇见最美好。”
我的眼泪终于慢慢地润湿了眼眶。
2013年元旦,叶小舟和孙岳扬结婚。
(全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