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而皇之地与众人坐在一起,她只能端着自己的早餐,灰溜溜地去附近找一个位子坐下,同样是实习生,待遇却是天壤之别——这样的事情,依照魏央敏感的个性,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在乍一听到老胡说的话时,魏央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仅仅不到半秒,她又恢复了温驯乖巧的小家碧玉之气。她几乎是微笑着低下头,端着盘子从我面前走过,在附近地方坐下吃饭。我有点过意不去,如果是在平时,我不介意端了盘子和她去和她坐在一起,但今天我没有,因为我担心魏央没有原谅我,我俩坐在一起会更加尴尬。况且,众人的谈话很快吸引了我,大家聊着今天的安排,怎么分工,会不会很晚到家,我忙着听,便没空多想魏央。
很久以后,再回味这些往事,才发现,我的粗心与骄傲,很多时候,为我的未来悲剧埋下了伏笔。
第一天的外景拍摄在田子坊。在路上,听浅野介绍:田子坊是由上海特有的石库门建筑群改建后形成的时尚地标性创意产业聚集区,也是不少艺术家的创意工作基地,人们往往将田子坊称为“新天地第二”。
“实际上,在我看来,她与新天地有着很多不同之处。如果新天地展现的是上海小资的一面,那么田子坊展现给人们的更多的是上海亲切、温暖和嘈杂的一面。”浅野说:“你只要去这条如今上海滩最有味道的弄堂里走了走,就知道。”
听了他的话,我对田子坊不禁充满了向往。
但是我们今天过来主要的工作是拍摄,根本没时间自由活动,好不容易等到拍摄间隙的时候,老胡他们说想喝热咖啡,我立刻自告奋勇地说去买,想借机四处看看。
老胡他们自然说好,唯独浅野悄声对我说:“你等一下。”他拿了一支铅笔,四处找不到纸,便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画了一张地图,边画边给我讲:怎么从这里出去,怎么拐弯,到哪里买咖啡,然后怎么回来。
他像一个父亲,谆谆教诲他第一次出门的小女儿,生怕她走丢了。说完之后,把纸撕下来给我。
我捏着这张手绘的地图,飞也似地跑出去,到他们看不见我的地方就自在地戴上耳机,迂回穿行在迷宫般的弄堂里,一家家特色小店和艺术作坊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跳入我的眼帘。这里从茶馆、露天餐厅、画廊、家居摆设到手工艺品,应有尽有。要不是有买咖啡的任务,我一定会逛很久。
我去浅野指示的那家咖啡厅买了七八杯热摩卡,回来的路上,却被一家店橱窗里的人偶摆件给吸引住了。
这个人偶是个陶瓷做的小男孩,带着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半边脸,衣领竖起来,又遮住了半边脸,他这个面孔就像安然地搁在一个安全的空间里。——这个小男孩让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浅野。
我走进店里,店里的暖气开的很足,店主是一个穿着米灰色宽松日系毛衣、面容娟秀的年轻女子,我指着那个玩偶问:“这个小男孩多少钱?”
“哦,那个是非卖品。”她抬眼看了一下,安祥地说:“那个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一个老艺术家的作品,只有一个。”
“喔——”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走近那个小男孩,仔细地端详,几乎爱不释目。
“他很可爱是吧?”女店主在我身后说。
我回过头来对她笑笑,说:“是的,可他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女店主先是一怔,接着笑容像一圈一圈的水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我想起手中的咖啡,再不回去,咖啡会凉的,于是匆匆向店主道别出门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小男孩,他简直就是浅野的Q版。
没走几步,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请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那个女店主站在店门口。
我有些不解,不知道她叫住我干什么,她冲我招招手,说:“你回来。”就自顾自地进店去了,我一头雾水地跟着进店里,只见她将那玩偶包起来,放入一个精致的纸袋里,双手递给我,说:“送给你了。”
“不是说非卖品吗?”我被她急速的行为转折给弄糊涂了。
她恬静地笑了:“不是卖,算是送,送就可以了,是不是?”
我受宠若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不是那种善于表达的人,虽然心里一百个谢谢,嘴上却只有一句:“我怎么好意思拿?太不好意思了。”
女店主说:“我和你也算有缘分,我当初在日本买下它,”她对着小男孩努了努嘴,“也是因为觉得他像一个人,一个我喜欢的人。”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聊到自己的事情,感受到她的信任,我很感动。
女店主看着我,狡黠地眨眨眼:“你不会也喜欢那个人吧?”
“啊?”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说:“要善待他。”
我一手拎着咖啡,一手怀抱着那个纸袋,没法腾出手来,只有使劲地点头。
带着一种奇遇的惊喜,我恋恋地离开那片小店。
我回到拍摄的地方。浅野老远看到我,我看见他拍拍心口,松了口气,然后笑起来,才发觉自己可能去了太久,让他担心。
大家走上来拿咖啡,我悄悄站在浅野身后去。
“我以为你迷路了。”他说。
我偷偷把纸袋塞给他。
“提前的圣诞礼物,浅野总监。”我小声说。
他伸手要拆纸袋,我屏着呼吸等待他的反应,果然,他一看见那个玩偶,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和我很像。”他说。
“是的。”我回答,这就是我要的反应。
“那他可以叫浅浅。”他眉毛眼角里都是笑意。
收到礼物的他,看来是真心开心,我看见他衣领没有竖起来,帽子也没有压住脸,他小心翼翼地把玩偶放回袋子,放在自己的包里,今天的他,看起来不再像平时那样缺乏安全感。